★☆★☆★☆—★☆★☆★—☆★☆★—☆★☆—★☆—★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shouliedexi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不知者   作者:子醉今迷 黎叶醒来,发现失去了一段记忆,就连师父师娘也不见了踪影。 好在,被云枫月救了,而且他的家里人,也都和蔼可亲。 可——也太可亲了吧? 是什么原因呢…… 失去的记忆,溪霞山庄被灭门,皇帝中蛊,师父师娘惨死。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却都缠绕在了一起。 仰天长叹。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轻松温馨文,绝对HE,结局各种1V1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叶,云枫月 ┃ 配角:闻萧,云若沫,闻萱,方何致,司蓝,路轻音 ┃ 其它:   自作孽不可活啊   明媚的五月,天气还是比较舒爽的。   黎叶坐在垂柳旁,双手垫着下巴趴在石桌上,默默地看着荷塘里碧绿的荷叶和那些尚未绽放的花骨朵。   “啪”地轻轻一声在耳边响起,黎叶也懒得侧过头去,只是把眼睛往旁边斜了斜。   唔,很不错,每天必见的白玉汤碗。   再把眼睛往上挪一挪——   黎叶稍微惊奇了那么一点点。   居然是方何致。   方何致用衣袖擦去额上的汗水,就在黎叶身侧的石凳上大喇喇地坐了下来,一手用袖子扇着风,一手指指那碗,“趁热喝。”   黎叶把自个儿的眼睛撤了回来,慢吞吞地问:“今天又是用什么煮的啊?”   “猪骨。熬了两个多时辰呢,我可是放足了料的。”   听着方何致念念叨叨细数着里面配放的药材,黎叶闷闷说道:“每天都喝,烦死了。反正今天月出门去了,我不喝,坚决不喝。”   虽说是每天变着法子地换汤的式样,可任谁连喝了两个多月的补汤,都会腻的。   方何致大大叹了口气,指指满头大汗的自己,“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不?那家伙专程派人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我盯着你喝这么一碗汤!”   往常都是他准备好材料,交给云枫月派去的人拿回来,煮好,由云枫月亲自看着黎叶喝下去。今天云枫月出门,硬是把他叫来不说,还看他今日不当值怕他闲得慌,叫他亲手煮了这汤。   方何致心中默默流泪。   见黎叶毫无动静,方何致催促道:“赶紧喝了吧,不然他回来了不去找你麻烦,反而会找我算账啊!”说着,把碗又向黎叶这边挪了挪。   黎叶掀掀眼皮,看着浓浓的汤,皱起了眉。   早知道被云枫月注意到会是这个下场,她当初就不该主动骚扰他。   自被云枫月救起,住在他的别院,算起来少说也两个多月了。   当初黎叶也不想主动打扰云枫月的,不是因为那人长得太过漂亮,而是他的气质,冷冷清清的,又带着股高贵优雅,就像是直接宣告了不容他人接近一般。   因此,虽然开始时云枫月每天至少来看她两次,两人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他来她院子里看看,她朝他笑笑,然后他点点头,就没了。   渐渐地,黎叶憋不住了。因为这宅子里的人,看到黎叶的时候太过于恭敬。不管黎叶说什么,那些人都是一副“黎姑娘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啥都成”的状态,让她很是抓狂。   她这才盯上了云枫月。   虽说这人不爱搭理人,可她发现,在她主动找他说话聊天的时候,他倒也没赶她走,反倒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安安静静地听着。   对于连续好几天都没捞着好好和人讲话的黎叶来说,有人肯以这样平等的姿态来听她讲话,即使一句话都不回答,也不主动开口,嗯,其实……就是一个字都没说,黎叶却高兴得很。   起码对着云枫月,她没有那种“其他人都低声下气,只有她自己高高在上”的被孤立了的感觉。   所以,就算云枫月一言不发,她也乐在其中,轻松自在。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   渐渐地,云枫月会简单地用一两个字附和附和她了。再过了几天,他肯主动讲几句话了。   这转变让黎叶欣喜不已。   但是——   后来的情形却让她扼腕。   后悔,非常后悔。   她不该招惹云枫月的。   “哪个家伙?”   淡淡四个字,音调并不高,从黎、方二人身后轻飘飘传过来。   两人身子抖了抖。   方何致头也不回,朝黎叶拱了拱手,“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看身后那人,一溜烟,跑没影了。   黎叶暗自咬牙。   这个没良心的,居然把她独自一人扔给云枫月了。   不是说方何致和云枫月是一同长大的吗?那应该是很铁的关系啊?怕他作甚?   暗自叹了口气,黎叶抖擞了精神,站起来,扯扯嘴角,这才转过身,朝着云枫月笑道:“月,你回来啦?”   眼神刚一触到,云枫月的目光就调转开来,越过她的肩,“还没喝吗?”   “啊!嗯……”   云枫月走到桌边,端起来,问道:“是味道不好吗?我让何致回来再重新熬一碗。”   说着,就要将那碗方何致两个多时辰的心血倒到池水中。   黎叶赶忙制止了他。   云枫月轻轻挑起眉梢,就这样神情淡然地看着她,却硬生生把黎叶看得心虚无比。   将心一横,黎叶说道:“我喝,我喝,刚才不是太烫了嘛。”   捏着鼻子就当苦瓜汁灌进肚子,不住地安慰自己:这是为了池水的纯净清澈,纯净清澈呐……   直到云枫月心满意足地亲自拿着碗走人了,黎叶才垮下了脸,望着他飘然出尘的背影欲哭无泪。   说起来,这人的脾气也不差啊,从没见他发过火,可她如此怕他为的什么?   实在是想不通啊想不通,明明当初是她主动招惹他的,怎么现在反而是她被吃得死死的?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晚饭后过了段时间,云枫月又盯着黎叶喝了药。   这两个多月来,给黎叶诊脉、开药方子的都是方何致。就她身体状况看来,方何致这郎中的水平还是不错的,吃了他开的药和汤,再加上这一个多月以来云枫月的紧迫盯人术,原本身体偏虚弱的黎叶,这段时间却调理得非常好。   所以,黎叶估计,云枫月选择她的身体状况颇为良好的这个时间来说下面这句话,绝对是故意的。   “我准备好了一切,明天就起程去凤梧山。”   听他语气,好似明天要做的事情是去游山玩水一般,而不是——   让她面对痛苦的事实。   “怎么那么快?”黎叶压住心中突然而来的抽痛,低声问道。   云枫月静静看她半晌。黎叶低下头,不肯和他对视。   终于,云枫月轻叹口气,“叶,逃避,不是办法。”   黎叶倔强地不抬头。   云枫月又默默等了许久,方才离去。   听到关门声,黎叶眼中噙着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三个月。   她失去了三个月的记忆。   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住了十多年的苍落山上,而是在云枫月别院中,并且,她的记忆停留在大年三十和师父师娘一同守夜的那晚,醒来却是柳絮满天飞的三月。   据云枫月说,是在溪霞山庄旁的凤梧山上救的她。   可她为什么会去那里?完全没有印象了啊。   更让她震惊的是,云枫月说,她的师父师娘已经被害,就是在那凤梧山上。   她根本无法相信,最亲近的两位长辈就这样离她而去。   现在,云枫月说要她去面对。   可她到底要怎样面对?她要怎么做啊?   有没有人能够告诉她,那三个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要面对现实   溪霞山庄的残墟遥遥可见,隔得老远,就能看到方圆几里内都是焦黑一片,近了发现仍旧看不出原貌,根本分不清那黑乎乎散落在地上的块状物曾经是廊柱的一部分还是屋瓦里的一片。   黎叶抓着马车窗框的手禁不住发抖,按捺住立即跳下马车的强烈念头,黎叶回过头看着云枫月,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些哀求:“咱们不去了,行吗?我相信了,不去了,好不好?”   她无法接受师父师娘已经去世的消息,在云枫月京城的别院里,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来逃避让自己去思考。现在,她又有了逃跑的冲动。   是,她软弱,她懦弱,怎么说都行,可她实在不想亲眼见到将她抚养长大的两位长辈惨死继而被火烧后的地方啊!   让她怎么接受?   就像,她明知溪霞山庄被大火烧过,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在路上的时候,云枫月和她说过,溪霞山庄被灭门的事情经人发现后报了官,接着凤梧山上两位前辈的尸身也被找到,因为人数太多,官兵查看完毕后并没有搬动他们,而是派人守在了这两处。谁料一个时辰后,守卫的人松懈的时候,两个地方同时燃起大火,守卫的人也只是来得及逃命而已,根本来不及做其他事情。   凶手也是严谨,这样的话,就没证据了。   黎叶听了后,只是沉默,过了许久才问出:“无法得知是什么人做的吗?”   云枫月轻轻摇头。   溪霞山庄被烧得非常彻底,火灭后也并没人去打扫。   “他们能武断地下结论是江湖仇杀,还能就凭两把剑就认定事情是两位前辈做的,肯定是胆小怕死的一帮人。庄内被杀那么多人,估计他们也没胆量去打扫清理干净的。”   黎叶当时心情烦乱,不然的话,定要感慨云枫月居然也能说出这样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话语来。   听了溪霞山庄的状况时,黎叶就心情复杂,此时真见了它的样子,黎叶更是没法静坐下来,“凤梧山上,不会也被烧成这样吧?”   云枫月想了想,才说道:“烧得很彻底,我派人找过前辈们的尸身,没有找到。已经……分不出来了。”   黎叶有种说不出的绝望。   分不出来了,居然分不出来了。   几次想要下车,都被云枫月拦住,“既然来了,就要面对。”   什么既然来了?是你硬把我拉来的好不好?   黎叶欲哭无泪。   到了山下,仰头望着那被烧焦了半个山头的凤梧山,黎叶心里有着巨大的惊慌。她慢慢后退,再后退,终于承受不住,转身逃跑。   手腕被人拉住。   云枫月掰开她紧攥着的拳,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虽慢,却不容置疑。   黎叶被他拖着,上了苍落山。   原本以为自己会要想逃,可当脚下踩到那些漆黑的焦木时,黎叶却松开了云枫月的手,疯狂地把脚下的黑木扔到一旁。   脚边的扔光了,那她就往前再挪一挪,继续再扔。   总觉得,多翻一翻,也许就能找到师父和师娘了。   或者是,翻遍整个山头都找不到,那不正是说明了,他们没事吗?   她没有亲眼看到,怎么也没法去相信,就这么一段时间,最亲近的两个亲人就已经离她而去!   但,她甚至连她们当时住的屋子,在凤梧山的哪个地方,都已经不记得了。   此时此刻,她更为痛恨失去了记忆的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忘记了呢?   她速度越来越快,捡起身边的断木,扔到一旁。往前走动一步,再捡起阻挡她的东西,再扔。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已经走到了山顶,在她身后,留下一条清理过的,走过的路。只是她的双手,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叶,叶。”   听到身后有在唤着她的声音,黎叶不想回头,只管往前走。手中一空,拿着的东西被人硬生生抢走,这时她机械地侧过头去看云枫月,喃喃说道:“你抢我东西,干什么啊。”   云枫月拉过她的手,上面已经开始滴血,只是原本该是鲜红的颜色,却染上了乌黑,成了墨色。   虽然他沉默着,但明显生气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她无暇顾及他的想法,只是缓缓摇头。   云枫月一言不发,拿出一件东西,轻轻放在她手上。   黎叶的手已经麻木了,可在那手链触到她手心的刹那,她依然觉得相触的地方像被火灼了似的,禁不住微微颤抖。   “这是手下人在查探凤梧山上的尸体时,找到的铁盒里放着的东西,我想,应该是你师娘的。一直想给你,却总没机会。”   只因,黎叶总是在逃避。   那手链黎叶是极其熟悉的。普普通通的木质圆珠,上面刻着各式各样的树叶,用普通的绳子穿起来,而已。不仅不名贵,甚至是有些粗糙的。那绳子由于不够耐磨,已经换过了几条,只是圆珠从未变过,被人细细摩挲,表面早已滑润。   师娘说过,这手链是她小时候父亲亲手做的,世间仅两条。一串给了师娘的妹妹,一串给了她。   师娘离家多年,所以极其宝贝这链子,去哪里都要带着装链子的铁盒。   听师娘说,当初给黎叶想名字,就是取用的手链上花纹的“叶”。   不知师娘当时遇到了怎样的事情,居然会忙不迭地将盒子带在了身上,只是,终究晚了。   黎叶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精疲力竭,失力跪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   后来怎么下的山,怎么回去的,黎叶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到了后来,她的头昏沉沉的,泪水已经出不来,可是抽泣却是止也止不住。   只依稀记得,有温暖的怀抱环绕住她,轻轻安抚,她才停住了抽噎,然后便是趴在温暖的背上,昏沉沉睡去。   跌入沉睡前,她最后的感觉便是,这种时候能有人陪着她,真的很好。   黎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当她一身素色衣裳出现在几人面前时,大家谁都没有表现出惊讶,该怎样还是怎样,没有安慰,没有鼓励,没有任何的特别对待。   黎叶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很感激他们的体谅。   除了云枫月。   在黎叶印象里,云枫月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对什么都淡淡的,好似不放在心上。   这几天也不知他是不是魔怔了,明明黎叶说,没关系,她已经没事了,他却仍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带着她去凤梧山。说是带,其实是“拖”着去的。生拉硬拽,怎样的招数都使过。   她挣扎,她抗议。可,论武功,她一点底子都没,云枫月轻轻伸手一勾一带,她就被拽着走了;论言语,她更没胜算,只因云枫月这样寡言的性子,无论她抵抗性地说了什么,他都能直接无视不发一言,搞到最后,黎叶见到他都没了脾气,乖乖跟着走。   每日都是到达了山顶,待上一会儿,方才开始往回走。   这样几天下来,黎叶也耍起了性子。   来硬的是吧?那她就不出门了!   可不出门,饭总得吃吧?就算叫小二送来,她也得穿戴齐整了再让人家送来吧?   于是云枫月跟着小二一起进来了。只是,黎叶坐着在那边吃,云枫月在旁边看着。   偏偏这样监视样的举动,被他做来依然是一片云淡风轻,好似在做赏花赏月这样的雅事。   “雅事”做完,依然上山。   再后来,黎叶干脆忍了一天不吃饭,入了夜才让小二送来。   于是,当晚,她便体会了夜游凤梧山的美好景致。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好些天,黎叶才知道云枫月的良苦用心。   最初的时候,她到了那个地方还有种想要离开的冲动,后来被云枫月磨得只顾着躲他而忘记了不想去凤梧山的初衷,最后的时候,甚至能在凤梧山的焦木堆里大大方方回忆起和两位亲人在苍落山时的幸福情形了。   “师父经常外出,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和师娘两人在家。有一次我和师娘在药圃那边乘凉说笑话,转过头才发现师父就站在我们不远处正微笑看着我们,我俩只顾着笑了,根本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苍落山的日子,虽然平淡,却很温馨。可是,再也不能有了。   黎叶勾起嘴角,却垂下了眼帘,掩去了眸中泛起的水雾。眨眨眼,确定自己将眼泪忍下去了,才对云枫月说道:“走吧。”   她想,明天开始,应该就不用再来这里了,因为,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虽然心里伤痛依然,可她已经能将它藏在心底了。   很感激云枫月,相较于他做过的事,道谢的话显得太过于薄弱,终究没有说出口,却将他所做的一切记在了心里。   远处,晚霞灿烂。   遇见故人   云枫月这次和黎叶出来,只带了平时一直跟着他的少年司蓝和几个侍卫,住在溪霞山庄附近的镇子里,挑了家离凤梧山最近的客栈住着。   客栈在镇子极西处,加上每天带黎叶上山时,带着的人都在山下候着,因此几人这些日子除了在凤梧山外,其他时间居然都是在客栈里度过的,所以没太多人注意到。   现在黎叶已经能放开心怀,他们便离开客栈,挑了家镇子中央繁华地段的酒楼用餐,谁知他们一行人吃顿饭居然都吃出了点问题。   当时,他们刚坐下还没上菜,就听隔壁桌的人在高谈阔论,说的话题还是前段时间溪霞山庄遭灭门之灾的事情。   这个镇子就在凤梧山下,紧挨着溪霞山庄。而溪霞山庄的主人闻家夫妇是江湖人不拘小节,在镇子上一向口碑不错,所以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都为他们鸣不平。   “唉,那凤梧山上的夫妻俩我见过的,人看起来可是善良的很,没想到心那么毒的。”   他们在二楼雅间,黎叶原本正拿着筷子把玩着,隔壁那人声音很大,传到她们屋里的时候还很清晰,黎叶听了那人的话立刻筷子一丢跳了起来就想找他们理论,云枫月抬手将她按下,看了司蓝一眼。   司蓝会意,点点头出了房。   不多久,门外传来司蓝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嗓音,“呀,怎么那么不长眼,居然敢拦小爷的路。嘿,居然还敢踩了小爷的脚,看我不……”   “明明是你……唔……”   乒乒乓乓,乓乓乒乒。那人几声闷哼后,没音了。   司蓝推门进屋,开门的刹那,门口躺着的人往里看,正巧和在往外瞧的黎叶对上了眼,那人睁大了一点肿着的眼,哼哼了声“居然是你”,司蓝回过身,给他比了个“戳你两眼”的手势后,那人立马又消了声。   这时菜已陆续上来,几人都饿了,就更没人去理会屋外那人。   谁料,过了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还不时有人高喊着:“就是这里!就他们!”话音未落,房门被硬生生撞开,一群人挤了进来,领头那人指着黎叶一行人说道:“就他们!”   司蓝身手敏捷跃到那些人面前,横剑拦住了他们去路:“做什么的?敢来骚扰我们?”上下打量了最前面的人一眼,啧啧两声:“嗯,刚才小爷出手还是轻了,肿得不够,居然还能认出来是你。”   此人就是方才被司蓝在门外殴了一通的,在隔壁乱说话的人。   没想到这人居然嚣张得很,“等下你哭的时候别来求你大爷我!”说着,还妄想用他那肉肠般的指头戳司蓝额头,司蓝右手宝剑寒光一闪,那肉肠立马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   这时屋外又进来几人,当先之人身穿官服,身后的人都是官服衙役装扮。   肉肠的主人哈着腰说道:“大人,就是他们这帮恶霸,欺负小人这样的良民。您看,这小姑娘,不就是您一直在找的人嘛。”说着那根肉肠就又朝黎叶指过来。   司蓝出剑,那肉肠缩得不够及时,被蹭破一块皮,肉肠主人嗷嚎一声就要破口大骂,司蓝撇撇嘴,扬着下巴瞧着那官儿,说道:“我家姑娘不是你们能非议的。”   那官儿扫了黎叶他们一眼,才发现这些人衣着气势均是不凡。特别是云枫月,光看那优雅淡然的气质,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朝云枫月微一拱手,那官儿说道:“这位公子,有人报官,说是有逃犯在这里,不知公子可否通融下,让本官问这位小姐几个问题呢?”语气勉强算得上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和蔼。   没得到任何回答。   自房门被踢开,云枫月压根就没抬过眼,只是慢条斯理地给黎叶夹菜。   司蓝也不开口了,抱着剑往墙上一靠,闭着眼休息。   黎叶更是不想理这些人,只管低头吃东西。   几个侍卫早就立在他们两人身旁,虎目圆睁,气势压人。   那官儿自我感觉已经给足了云枫月他们面子,瞧这屋里的人压根不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下就喝道:“大胆刁民,居然无视朝廷命官。”   这时云枫月总算是动了动口,“芝麻大的小官,我还不需要放在眼里。”   那官儿好歹也是个五品,自觉比芝麻官高了许多,看云枫月这话,只以为他只是皮相上等,实质是个不懂行的土包子,于是更是气愤,气焰也嚣张了起来,“来人呐,给本官拿下他们!”   司蓝打着哈欠,好似刚刚睡醒般眨眨眼说道:“呦,官大爷,您在说拿下谁呐?”   眼看着那官儿就要跳脚,司蓝忙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道:“哎,您等等,您先别急。”   那官儿到这时候了,哪肯听他的?依然命令身后的衙役上前,捉拿刁民。   云枫月身边的侍卫大步上前,抽出佩刀拦下他们。   司蓝不理会旁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笑嘻嘻跑到一个侍卫身边,在他身上乱摸了一通,揪出个腰牌,递给那官儿,“看看吧,这可是我们家侍卫的牌子。”   那官儿本来眼睛是往上瞟的,这回好不容易正眼看了看那腰牌,立马两眼直了,“怎么可能!这,这是,你家侍卫的牌子?”   司蓝也不多废话,白了他一眼,抽出腰牌扔还给侍卫。   那官儿俩细腿儿直哆嗦,扑通一下,跪下了。他带来的人看到自己的头头都这样子了,也知道屋里的这些“刁民”来头肯定不是一般的大,刚才还很拽的气势霎时间全都蔫掉了。   黎叶当初就是住在云枫月的别院里,位于京郊。她早就看出云枫月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如今看到这官儿诚惶诚恐成这样,她倒也没在意。   只是,被这人人搅和地没了用餐的性质,索性走人。   几人出了酒家,便朝溪霞山庄方向驶去。路过一条僻静的巷子时,云枫月带着黎叶下了马车,其他人则继续向前。   两人在巷子间绕了几绕,云枫月确定没人跟踪后,带着黎叶穿过两条小路来到了繁华的街道,闪身进了一家钱庄。   钱庄里此时只有两三个客人,云枫月带着黎叶一进门,就有伙计上前来问他需要什么。云枫月表示先想想再做决定,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喝着奉上来的茶,慢慢听伙计介绍钱庄存取银钱方面的事情。   黎叶闹不明白云枫月来钱庄做什么,无聊之下,加上刚才闹的那一出,颇有些烦躁地来回地踱着步,来回走。走到遮住通往屋后过道的布帘旁,刚巧有人从里面出来,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险些撞个满怀。好容易站稳了脚,黎叶才注意到对方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看上去忠厚老实。   谁料到那老实人一把抓住了她,扯她到一旁,低声急切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黎叶摸不着头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些人正在找你做替死鬼呢,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啊?”说着下意识地去看云枫月,可被那伙计挡住了,没看见。   那老实人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放心,这些伙计都是我刚从外地请来的,不认识你。”   “喔!可我——哎,你这是做什么?”   就在黎叶惊讶着和他应答的功夫,老实人从袖中抽了几张纸出来,塞进黎叶手里,“你拿着,有多远走多远,别回来了。”   黎叶翻了翻,都是银票,数额可真不小,慌忙递了回去,“这怎么好意思,呐,素不相识的,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这下轮到老实人惊愕了,“黎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黎叶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抱歉,我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老实人正要说什么,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张掌柜的,难道她应该认识你吗?”   张掌柜的一下子呆住了,“公,公子,您怎么来了。”   后院厅中,黎叶听张掌柜将她们相识的过程叙述完毕,依然有种不真实感。   “你是说,那晚你妻子难产,稳婆都说是没救了,然后我刚好经过这里,听说了后,在这里熬了一晚硬是救活了她们母子?”   “是的。”   黎叶讷讷说道:“我不记得我有这么厉害啊。”   “当时姑娘说了,你没有十足把握,但是你一定会尽力而为。”   嗯,这倒是像她说的话。可,接生什么的,她真的是以前从没做过啊。   “那,第二天,就是我从你这儿离开的那天,也刚好是发现溪霞山庄出事的那天吗?”   “是。”   “官府不都下了结论了,说是我师父师娘杀的人,怎么还要抓我呢!”一提及这事,黎叶就控制不住情绪。   好在云枫月在,安抚住了她,说道:“估计是差了个纵火的人吧。”   “公子明鉴。他们确实是想让黎姑娘认了那纵火的罪,不然,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不好交差。”   他们说的,自然是是凤梧山和溪霞山庄出事后被火烧的事情。   黎叶气得发抖,脸都白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云枫月皱着眉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暖着,嘴里轻嗤了声,“这样的人,怎么能混得安稳的?”黎叶有些不自在,云枫月以前从不会有这样亲密的动作。抽了抽手,被他发觉,轻飘飘朝她看了一眼,黎叶立马乖顺了。得,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现在他手下在这里,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不是?嗯,对,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据说,他们倚靠的人,和宫里的某位有亲戚关系。”   云枫月沉吟了下,说道:“你们查一查那些人,找到证据,想办法让三哥知道。”   “这……三爷的性子恐怕……不喜欢管这些事情,”张掌柜的垂手站立,斟酌了下,还是说道:“而且这样的功劳,何苦让给他人?”   此时的云枫月虽然神色如常,却是心情颇好,瞥了张掌柜的一眼,知他是真心为了他着想,也就不追究他这话的逾越,“你们照我说的做就是。”   “是。”   “下去领罚去吧。”   张掌柜领命,却没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看黎叶,再看看云枫月。   学查账   “无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凤梧山和溪霞山庄的事情,是不是上面那位做的?”张掌柜的压低了声音说道。   云枫月没料到他说的是这种事,轻轻蹙起了眉,“不是。我问过他。”   “另外,那两位已经确认安全了,现在他们就在——”   “罢了,不用告诉我。往后他们的事情都不用特意汇报给我了。”   “是。”张掌柜的躬身退下。   黎叶想到刚才云枫月让张掌柜的去领罚,这时看他退下,反应了过来,抽出手,慌忙问道:“你刚刚说的‘领罚’,是什么意思?”   云枫月有些不悦,“当初我查溪霞山庄和凤梧山这边的事情时,他隐去了你的消息,知而不报。”   “可他也是为了我啊!”   见云枫月不答话,黎叶闷闷地说:“他也是因为妻儿被我救了,感激我,才帮我瞒着你的。他还有妻儿需要照顾,你可别罚重了啊!”   不是她多管闲事,只是她现在尤其看不得有家室的好人伤到这么一分半点,生怕他家人担心。   若是师娘她们遇害那晚,管事的儿子降生,那么这孩子也才三个多月大而已。   想到这里,又有些内疚,终究也是她害得张掌柜的受了罚,不由得埋怨两句:“你这人,有时候也太不近人情了。”   云枫月闻言忽然看过来,定定看了她半晌,神情甚是专注,深褐色的眸子看不出喜悲,直让黎叶心里发毛,却硬是让自己挺直了腰杆状似底气很足地说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云枫月移开视线,唤来司蓝,“你让他们下手轻些。”   “这——不合规矩啊公子。”   云枫月不发一言,只淡淡看他一眼。司蓝再不敢多说一字,领命下去。临走前瞄了黎叶一眼,神情颇为复杂,搞得黎叶也有些内疚。   仔细想想,虽然张掌柜的是为了帮她,可云枫月按规矩处置手下人,她也没什么立场劝解不是。这下可好,云枫月这次破了例,以后再有类似情况出现,就不好办了。   眼看着云枫月起身要朝外走,黎叶连忙叫住他,“呃,其实,还是按你们自己的规矩来比较好。”   暗自唾弃自己立场不坚定。早知会后悔,刚才干嘛不想好了再说?   脚步一顿,云枫月淡淡说道:“没事,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归你管。”   他说完便出了屋,留下黎叶一个人在那里思索。   难不成,云枫月准备把她培养成二当家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能耐?   黎叶本想多问问张掌柜的有关她在这附近住着时候的事情,无奈当时她救了她们母子的时候的确是路过,在那之前张掌柜的一家人完全没见过她。   也是那天晚上,才听黎叶说起她和师父师娘住在凤梧山。凤梧山上原本就只有一家猎户住在上面,后来那户人家搬走,刚好黎叶她们来了,又住惯了山上,便买下房子住在了那里。   第二天听说凤梧山出了事,就知道是黎叶她们。张掌柜的去找过黎叶,可怎么也找不到。后来知道官府也没她的消息,张掌柜的才放下心来,知道她没被人抓走。   不过据张掌柜的说,黎叶的师娘她们确实是和溪霞山庄的人有过争执,还不止一次。具体是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黎叶也想出去问问别人,想多了解自己在凤梧山住着时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可她也知道自己最好不要乱跑。那天只有一个人发现就惹出了那些事儿,虽说官府的人现在就算看到她也不见得就会找她麻烦,但那是云枫月硬生生用身份压下来的。   众口铄金。如果镇子上再多些人指认出她,再指认她和师娘她们与溪霞山庄的人发生过矛盾,便会给云枫月带来很多麻烦。   而她,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几日云枫月有很多事情要做。   从张掌柜的那里,黎叶才知道,他们万丰钱庄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铺。虽然现在待着的镇子是小镇,可云枫月把手下最得力的几个管事掌柜的均分散安排在了这种不大的镇子里,然后由他们统管周遭一定范围的分铺。   张掌柜的就是其中一个管事掌柜,他负责周围共三个城十七个镇的钱庄事务。   没错,云枫月就是万丰钱庄的大老板。   刚一听到这消息,黎叶有些接受无能。将云枫月和“国内最大钱庄的老板”这种满是铜臭味的称呼联系起来,也实在是太难了。   这怎么像?这怎么可能?   带着这种心情,当她面对云枫月的时候,那眼神也就立马不对了,变得很纠结很复杂,好像在惊叹一颗仙草居然刷啦啦不小心从天庭跌倒了人间。   云枫月被她看到无力,询问道:“这几天,你跟着司蓝学查账,每天一个时辰,如何?”   查账?那是什么东西?她茫然,“好玩吗?”   云枫月想了想,答道:“司蓝说,查账是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黎叶很干脆地答应了。   之后,她便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悔。   虽然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感觉新鲜,确实还觉得算得上好玩,可她发现自己对数字并不感兴趣。渐渐地,碰到司蓝对着她念叨,她就恨不得能逃走,大睡一觉。   这么想着,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可司蓝是谁啊?论粘人,论唠叨,司蓝小爷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更何况,这是他答应了他家公子要做的事情,不做好肯定不会罢休。   跑是吧?咱就追啊!反正黎叶没轻功没武功,对付她,司蓝的功夫是绝对的绰绰有余。   于是,黎叶在前面逃,司蓝缠在后面不放,偏他还不敢动手,于是边走着边絮絮念叨着查账的相关事情,两人一前一后成了院子里独特的风景。   黎叶她内心深处连连告诫自己,再怎么着,也不能再歧视云枫月的职业了。她觉得,云枫月这样惩罚她让她学这个,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无法将云枫月那谪仙般的外型和那一叠叠银票一箱箱金银联系在一起,而已。   去问云枫月,他父亲居然不介意自己的儿子从商吗?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出身,可大家公子谁会肯去做种事情?   云枫月也只淡淡一笑,并没答话。   黎叶并不是非要探人隐私,也不强求,再没提起过。只是觉得,云枫月这人也有趣,居然不怕做生意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也好,起码,让他身上的烟火气息又重了几分。   凑他心情不错的时候,黎叶小心翼翼地问:“这查账,能不能不学了?”   云枫月直接否决这个提议,黎叶泪眼问他为什么,他只淡淡说了句:“以后总用得着的。”再不肯多吐露一字。   难道云枫月真让她当二当家的?她有这本事?真想找个人选,司蓝都比她强多了啊!   黎叶只能每天继续痛苦地挨时间。   她知道,怎么样和云枫月作对,吃亏的都绝对是她。   这天,终于熬过了那极度无聊且极度漫长的一个时辰,黎叶赶紧往饭厅跑。   哎?居然没有开饭?   真奇怪。   跑去厨房,只说是还没弄好。   再问,厨房里的人也只说是公子吩咐了的,他们也不清楚。   想想云枫月还没回来,黎叶也就释然了。这些天,他中午都是回来和黎叶用餐,或许,他今天事情多会晚点回来,所以提前告知了一声。   终于,一个多时辰后,云枫月姗姗而来,不疾不徐,身形翩然。   黎叶却无心欣赏,直等到饭菜终于上桌的时候,她直扑上去恨不得不用咀嚼直接把它们塞到自己肚子里,于是想也不想,夹了面前的炒青菜就往嘴里搁。   “啊啊啊,好苦!”一放进去,她就后悔了,赶紧吐在一旁。   仔细看看盘子里那菜的色泽,怎么也看不出异常,为什么就是苦的呢?   这次绝对不能再失误了。黎叶瞅了瞅,决定对面前那盘看起来是酸酸甜甜味的烧肉动手。她吸取了教训,只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可依然后悔了。   真辣!舌头要坏掉了!简直,简直就是挑战她的极限的辣!   忍都忍不住,直接眼泪飙出来。   云枫月施施然走过来,端起那盘菜,闻了闻,说道:“这么辣的菜,你怎么都不闻闻就吃了呢,你不是说,最怕辣的吗?”   黎叶边擦眼泪擤鼻涕边连连点头。   “还是说,你没闻到呢?”   动作立即僵在了那里,黎叶都不敢抬头,半晌,讷讷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没什么打紧的……”   “那就是,你刚醒来就已经这样了,是吗?”   黎叶的头越垂越低。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呃,觉得没什么必要。”   这回,即使不抬头,黎叶也分明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冷了下来,赶紧加上了一句:“只是小事而已,不想麻烦你。”   好家伙,冷的感觉更重了。   哀叹一声,云枫月怎么又不高兴了。他这是怎么了?   “很好,失去嗅觉是小事。”   黎叶惆怅了。她发誓,云枫月绝对是生气了。   伸头缩头均是一刀,黎叶就等着云枫月给她“定罪”。   仿佛过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她要的结果——   “以后每天学算账的时间延长到两个时辰。”云枫月语气平平地说道。   “不要这么狠吧,”黎叶哀叹,“我下次一定一定,第一时间就报告给你。”语气非常真挚诚恳。   云枫月根本不通融,黎叶欲哭无泪。   就在她以为自己纠结的生活要更加纠结一重时,方何致从京城发来的急信救了她。   云枫月父亲的病情加重了。   病情   “情况怎样?”   黎叶和云枫月刚到京城,天色已晚,此时他们二人正和方何致一同用餐。   “发病时间又提前了一天。”   云枫月蹙着眉不言语,黎叶也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具体情况,可是发病时间提前肯定是在恶化。   “最好能找到当时救我的那位前辈。除了让她想办法试试外,目前别无他法。能想到的方法我们都试过了。”方何致说得有些勉强,“可在那附近找了那么久,也没发现右手虎口有红色胎记的中年女子。难道她当时只是路过?”   黎叶听到方何致这么说不由一怔,慢吞吞问道:“嗯,那个右手有红色胎记的前辈,大概什么模样?胎记是什么样子?还有,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云枫月和方何致对视一眼,云枫月微微点头,方何致才说道:“相貌不太记得了,因为在我遇到她的时候并没特别留意,但看上去很可亲。胎记……略微呈方形,大约黄豆大小。”   “那时我会去溪霞山庄附近,就是想找到她。”云枫月补充道,“何致便是在那里被她救的,大约是三月份的时候。”   黎叶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又慢吞吞说道:“你们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人了。”   “为什么?”   “那是我师娘。”   方何致神情惊异,云枫月沉思不语。   第二天,黎叶从别院坐车到云枫月在城内的宅邸,刚下车就被门口守卫唬了一跳。   好家伙,好重的肃杀之气。   跟着管家一路走来,瞅着院里院外的侍卫,不禁咋舌,数一数,这些吓人的人加起来起码得有二十来个,这还是她经过的地方,如果这地方里里外外的都算上,那得有多少啊。   难怪云枫月极少住在他这个正牌的府邸里了,整天被这么一帮人看着,可真是够呛。   黎叶这段时间都是住在云枫月的别院里,虽然也是属于京城地界,可毕竟是郊外,所以那里的生活很是闲散惬意。加上别院四周有山有水,黎叶在苍落山住惯了的,倒也喜欢那周围的景色,现在到了这让她紧张的地方,不由感叹,难怪云枫月多数时间都在别院住着,看看这正牌府邸,哪是住人的地方啊!   这里的建筑,摆设,都是大气庄重的,和别院的精细雅致完全不同。虽说这里更气派些,可真要住人的话,怎么想怎么看,都还是别院好。   此时黎叶乖乖地坐在偏厅里喝茶,照管家所说的,等人叫她才过去。   不乖也没办法。黎叶瞅瞅那些杵在门外的人,这个地方,让她乱跑,她都不肯的。   她有些迷茫。只在别院住着,就觉得云枫月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了,没想到他的正牌府邸居然是这个样子,还有那么多侍卫,那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养这么多“打手”,不会是平时得罪人太多了吧?想想云枫月那性子,全凭自己的喜好做事,什么人情世故之类全不理会,只管自己想管的,不想理的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嗯,黎叶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她这个时候自然想不到,她可真的是冤枉了云枫月,那些侍卫不是云枫月安排下来的,而是他父亲带来的。   昨日晚餐之后,云枫月和方何致问了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解蛊,再比如,养虫子。   师娘喜欢小虫子,这黎叶是知道的。但黎叶却对那些兴致缺缺,只是记得师娘提起的几个很特别很特别的。   其中一个叫“冰”什么的,黎叶已经记不清它的名字了,但是,有关中了它的毒之后的解法,黎叶倒是记得,只因,很特别。   谁知这天上午,一大早就出了门的云枫月派人来接黎叶,说是他父亲要见她。   第一眼看到他父亲的时候,黎叶就晓得云枫月那性子是从哪来的了。   坐在首座上的男子,虽然两鬓已经斑白,可乍看之下气色倒是不错,面容和云枫月有几分相像,特别是那种神情,都是带着明显的疏离感,最不同的算是眼睛了,眼前这人剑眉朗目,配上他的气势,虽然年岁已高,可仍然有种俾睨天下的威严感;而云枫月的眉眼却很是柔和俊美,加上那种不容逼近的气质后,仿若只可远观的谪仙般。   坐在右边的云枫月轻咳一声,黎叶回神,才反应过来她看人家看的时间有些长,实在是不礼貌了。羞赧地笑了笑,她恭恭敬敬地道了个万福,调皮地眨眨眼,礼貌地说道:“云伯父好”。   云泽天明显地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掩住了嘴,不住地咳嗽起来。   黎叶上前给他把脉,却是惊住了。   这脉象,这脉象显然是——   细看云泽天的神色,那状似健康的肤色下,隐隐透着青白。   果然,只是有人一直用药吊着罢了,所以才粗看上去好像没大碍而已。只是那施药的人也确实厉害,能让师娘说活不过三年的人硬是多活了那么多年,还能表面上让他看起来好像没事,欺骗住外人。   只是,如果现在再不抓紧时间治愈,就一切都晚了。   黎叶心里焦急,面上却扯出个微笑。她们就有自己的药圃,没事的时候也跟着师娘给山下的人看看诊,开些方子。一般碰到老人家有些重病,都是不告诉他们本人的,而是避开他们告诉子女。   年纪大了,再受些刺激总是不好的,对病情也没什么帮助。   黎叶挪到云枫月身边,用眼神示意他外面说话。   云泽天这时已经止了咳,说道:“无妨,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就在这里说吧。”   “这……”黎叶踌躇了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呃,大事,就是得好好调养,我单独和云枫月说说怎么调养就行。”   “哦?没什么大事?我怎么听着和方何致说的不一样啊。”   黎叶眉角抽了抽。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一出了。以方何致和云枫月的关系,方何致肯定早就给云枫月他爹瞧过病了啊!   方何致这郎中,倒是有些本事的。   不禁有些后悔没先问过方何致。难道他全说出来了?还是说,只说了一小部分?   “老七,你怎么看?”云泽天和云枫月说话时的语气并不亲昵,好像只是公事公办一般。   “她也只是不喜欢父亲过于担忧而已。”云枫月答得是彬彬有礼。   “嗯,是个体谅人的孩子。”   他们这边在说她,黎叶自个儿的思绪却跑到了那两人身上。   看他们父子二人的神色,丝毫不亲密。特别是云枫月,不仅恭敬得很,还一点都不放松,说话动作间均是进退有度,远不如平时和黎叶讲话时神情自然。   而云泽天则眼神很复杂,看不透,所以黎叶也说不清他是什么心思。   貌似这俩人感情不太好?怎么他们父子间隔阂还挺大的吗?   可她明明感觉到云枫月很关心自己的父亲啊,怎么面对面反而疏离了呢?   黎叶正琢磨着,就听到耳边有云枫月在唤她,不由得“啊”了声转过头去,说道:“干嘛?”   谁知云枫月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应,因此凑近了唤她,黎叶这一转头,两人距离又近,黎叶的鼻尖甚至擦过了云枫月鬓角垂下的黑发,她这说话呼吸间,气息直接朝着云枫月的脖颈奔去。   云枫月不自在地别过了脸,说道:“父亲在问你话。”   “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看着微笑的云泽天,黎叶有些不好意思,随口掰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好嘛,这人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都比看着自己儿子要来的放松。   “听老七说,昨天是你的生辰?”   “嗯,六月初三嘛。”结果一整天都是在赶路中度过的。好不容易晚上到了,还和方何致一同吃饭商量云泽天的病情。只能说,可悲的劳累中度过的生辰。   “知道自己是什么时辰出生的吗?”   “不清楚。师娘并不喜欢提起她们当初捡到我时的情景,我也就没多问。”   “嗯……”云泽天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目,手指轻叩着扶手,缓缓问道:“你师父师娘,是在凤梧山遇害的?”   黎叶心中猛地揪疼,直觉就不想提及这事,一时间四周只有云泽天手指敲击扶手的声音,气氛尴尬了起来。黎叶下定决心,刚要说出拒绝的话语,没想到云枫月替她答了,“是的,被人陷害,说是他们夫妻杀光溪霞山庄所有人。”   轻叩声消失,黎叶不由得看过去,只见云泽天睁开眼,慢慢坐直,竟朝她看了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半晌,他才又倚靠回了椅背上。   “老七,既然不是萱儿,那依你看,是她?”   “是。”   “几成把握。”   云枫月默了一刹那,答道:“十成。”   “好!”云泽天上下打量黎叶一番,搞得黎叶莫名其妙,也左左右右看了看自己,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探寻地去看云泽天。和云泽天对视了片刻,云泽天点点头,赞赏地对黎叶说道:“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云枫月淡淡笑着,替黎叶接了这句话。   “明日,你带着她一起来吧。”   家宴地点   “喏,这是公子吩咐给你的。”边说着,司蓝边递过来个盒子。打开来,一件鹅黄纱衣静静躺在里面,下面还有配套的裙裾,旁边搁着相应的饰品。   其实,黎叶也没想通为什么云枫月他爹会让她也去参加他们家的家宴。   一大早,云枫月就出了门,而他给黎叶备置的衣物,黎叶前一天来的时候没想着会在这边过夜,就都留在了别院。偏偏这府里和那别院还都有个共同特点——没女的。是的,一个都没,连丫鬟侍女都没,于是黎叶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   正纠结着,司蓝居然带了东西过来,说是云枫月替她准备的。   “公子听说今天你也要赴宴,特意吩咐人给你寻了来的。找到了五套,公子说这黄色的最适合你。”   拿起衣裳,对着铜镜在身上比划了下,黎叶点点头,“嗯,确实好看的。”   那纱衣轻若烟雾,质地上乘,配上清浅的绣纹,衬得镜中的她更为明朗俏丽了些,黎叶很是喜欢。   司蓝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那是,公子选的能有错吗?”   “咦?这是什么?”   拿起了衣服,才发现盒子里还有一个香包和一个荷包。香包是五彩丝线缠成叶子形状,里面放的估计是丁香花瓣,香气怡人。而荷包则是用五彩丝线绣了彩色叶子图案,旁边缀有祈福的图案。   黎叶想了想,就将香包收起来放好,把荷包挂在了腰间。   京城之内很是热闹。黎叶只顾着透过窗子看外面的人群,一路从熙攘到渐渐稀少直到全无,接着就有侍卫查看,然后她们的马车驶进高高的大门,她才觉得不对劲。   “等等!”黎叶看看周围的景致,越想越奇怪,慌忙探出头去,叫住正在驾车的司蓝,“我们这是去哪里?”   司蓝奇怪道:“当然是进宫啊!”   “进宫?做什么?”   “当然是赴宴啊!不是皇上让你去的吗?”   皇上?什么皇上?明明是云枫月他爹,说是让黎叶一同去参加他们的家宴啊!   等下。   皇上,云枫月他爹。云枫月他爹,皇上。   黎叶满头黑线,试探地问道:“该不会云枫月他爹是——”   “嗯,就是当今的圣上。”   受了刺激的黎叶顿了顿,不甘心地又问道:“那云枫月——”   “公子排行第七,是七皇子。”   黎叶泪眼望天。   好端端的七皇子,你说你们没事整天叫什么“公子”混淆她的视听啊!   就算机灵如她聪明如她,也断不会猜到那家伙是皇上的儿子啊!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黎叶就在仔细回想中度过了——   自己有没有对七皇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类的事情呐?   好像……没有吧……   司蓝将她送到离设宴处不远的地方,就去向云枫月复命了,自有宫人引着黎叶去了午宴地点。   黎叶倒没想到这次果然只是家宴,赴宴的总共也就四十来人,看样子都是极熟悉亲密的。她四顾看了看,没瞧见云枫月在哪,只能夹杂在一群不认识的宫装丽人中,默默无声地心中数羊打发时间。   那些女子基本都是皇子或是王爷的至亲,原本便是极相熟的,这次看到个外人来,也没个人引荐说是谁,加上她又是坐在席尾,因此虽说黎叶的衣着极其名贵,可皇家到底最注重的是出身而不是金钱,所以对于黎叶,她们也是观望而已,并没有结交的欲望。   至于黎叶怎么会能来这个家宴,则不是她们所要考虑的。   黎叶的性子算是很好相处的,可看到那些人眼高于顶的样子,她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她也懒得去打破这种局面,反正她又不用整天对着这些人,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地数着自己的羊,自得其乐地等着开宴。   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黎叶下意识地抬头扫了扫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身穿淡蓝色衣裳的少女正在盯着她瞧。   见黎叶看过去,少女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她的笑容很真,黎叶便也真心回了她个诚恳的笑。   这时,皇帝皇后入座,宴席开始。   黎叶完全没想到去看身份尊贵的皇后是什么样子,而是被云枫月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因为她惊讶地发现云枫月居然是跟在云泽天身后一起进来的,然后云枫月很自然地做到了云泽天身侧。   落座后,云泽天说了些话,云枫月接了一句,引得云泽天哈哈大笑,还颇为赞赏地夸奖他,引起下面一片附和恭敬之声,云枫月淡淡受了,俩人扮足了父慈子孝的模样。   周围的人显然习惯了,还有人在嘀咕:“怎么皇子也能坐在皇上身边的?”   “你刚进门不久,第一次来这种宴席自然不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七皇子了,哪次不是带着他在身边坐?”   “啊,那么外面的传言竟然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不然,哪还有没成亲,并且只是皇子身份就能独立建府的?”   黎叶觉得有点接受无能。昨日见这两人,明显不对路,怎么今天就成了这样了?   皇宫真是个奇异的地方,黎叶感叹地想。   “来晚了来晚了,真是对不住。”   一人大声说着,从外面大步走来,径直到了云泽天桌前,行礼,说道:“父皇,母后。”   此人相貌远不如云枫月出众,却自有种张扬洒脱,也是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怎么这么晚?”云泽天责问道。   “记成了晚宴,刚才才想起来是中午开宴,就赶紧来了。”   “这都能记错,记性都长哪儿去了!”   “孩儿知错,自罚三杯。”   等他饮完三满杯酒,云泽天摆摆手让他落座,也不多说一句。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这时,云枫月说道:“父皇莫要生气,三皇兄也不是故意的。”   “老三如果像你这样懂事我就省心多了。”   云枫月神情淡淡,底下一片附和之声,赞扬云枫月的话语接连不断。   黎叶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   这些天,她回忆在苍落山的开心日子无数遍,她清楚记得当她做错事时,师娘看着她时的无奈而又宠溺的眼神。   刚才云泽天看三皇子时就是这样,当他望着云枫月的时候却没有。   很明显,黎叶看到的和听到的完全无法对应起来。   唉,罢了罢了,这些都不是她能看透的。她也不想去看透。   原本她也不会去注意这些,只是在那人进来时旁边有人低声说了句“三皇子来了”,她这才上了心。   因为她记得在那小镇上,云枫月和张掌柜的说话时提到了他的三哥,也就是这“三皇子”。   和云枫月有关的,她便会瞧一瞧。但是为了旁人琢磨到心情纠结,就没必要了。   皇宫这地方,真不好玩。   黎叶决定只吃饭,不管别的。却在桌上的菜式里发现一道极其熟悉的。   就是那在镇子上她吃过的极其辣的“酸甜烧肉”。   一记眼刀飞过去,直接往云枫月身上戳。   黎叶恨得牙痒痒,心说怎么到了这时候他还来这招啊?同一招用两次烦不烦的?   可惜云枫月正垂着眼帘听云泽天说话,没有接收到。黎叶转眼间看到那身穿淡蓝色的少女正捂着嘴,双眼弯弯,正笑得开怀,还冲黎叶比了比大拇指。   黎叶挤挤眼笑了。不错,在这宫里,好歹也是有真性情之人的。   于是以茶代酒,举起杯子,遥遥敬她。   那少女也举了杯,两人相视一笑,干了。   黎叶心情好,顺手夹了那烧肉丢进嘴里。刚要后悔,却发现不是辣的。往旁边看看,才发现别人桌上也有这菜。   立马同情地望向云枫月,心说还好刚才他没看到。   “在看什么呢?”坐在黎叶身旁的云若沫问道,她声音柔柔的,听起来很舒服,可此时却带着些促狭,“是在看哥哥吧?”   云若沫便是宴席上身穿淡蓝色衣裙的少女,近了看才发现相貌极其漂亮。   这时宴席已经散了,云泽天让大家各自去玩,他则带着皇子们继续在凉亭里喝酒闲聊。   女眷都在花园这边,不远处几个年长皇子的孩子聚在一起玩斗草,黎叶虽然和云若沫坐在一起,却时不时朝亭子里看上一眼。   “哥哥?”黎叶被她问得无语。   今天参加家宴的人,大部分都是姓云的,谁知道云若沫所说的哥哥是哪个?   “除了我家七皇兄,其他人我都不会叫哥哥的 。”云若沫笑眯了眼。   黎叶恍然大悟。   这少女居然是云枫月的妹妹,皇后的女儿。   自从云枫月的生母淑妃去世后,云枫月就由皇后抚养,因此兄妹两人关系极好。   “我知道你是谁,一直想见你可惜没机会。呐,你这荷包还是我绣的呢!哎?香包怎么没带?那里面的丁香花瓣可是我亲自挑选的。”云若沫一见到黎叶便这样说道。   “唔。”黎叶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只注意到云若沫问的前半句,指指云泽天那边,“我只是在想,皇上好像不是太喜欢云枫月,倒是极欣赏三皇子的样子。”   “是吗?我知道私底下哥哥和父皇关系其实一般,可父皇好像并不是太喜欢三皇兄啊。”   黎叶一愣,“这样啊。”难道是她猜错了?   “这些话,你俩以后不要说起。”略带严厉的声音传来,云若沫听到,惊讶道:“啊,母后,你怎么来了?”   无月之夜   说话间,一人从玉兰树后转了出来。   皇后样貌也极出众,且气质高贵,虽然话说得严厉,神情却很柔和。   黎叶见了忙行礼,皇后拉她起身,说道:“你们两个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好在是被我听到,万一路过的是旁人,该怎么办?”   当下唤了人过来,“把公主抬到回廊那边,现在的太阳还是有些大。”   几个宫女领命,将她抱上了四人抬的竹编小榻,安置妥当。   黎叶这才发现云若沫双腿有疾,没办法独自行走。   宫女将她抬起来,云若沫有些不情愿地跟黎叶说道:“一会儿你可别走,和母后说完话再来找我啊。”   眼见黎叶答应了,云若沫这才让人带她过去。   黎叶心说云若沫也想得太多了,皇后怎么可能会有话和她讲?可也不敢贸贸然行礼告退。眼前的不仅是长辈,毕竟是皇后啊,再怎么说,她好像也不能主动提出离开吧?   “枫月这孩子心地是极好的,只是性子别扭了些。他心里压了很多事情,不肯对人说,而我和若沫也没法替他分担,往后,就得麻烦你帮帮这孩子了。”   见黎叶惊讶地想说话,皇后微微笑着示意黎叶先听她说,“他不是会主动开口的人,非得人逼着,他才肯说上两句。你没事的时候多关心关心他,多问问他,时日长了他肯定会和你说的。”   黎叶心说,她哪儿敢啊?   不小心顺口也说了出来,虽然声音极小,却还是被皇后听到了。她笑道:“不敢也得敢,这本就是你该做的,慢慢习惯了就好。别说你了,就我,也得时常关心皇上,替他解忧不是?”   皇上和您是夫妻好不好?这有丁点儿的可比性吗?   黎叶这回这两句是真搁在心里念叨的,一点都没敢露出声来。   “你手上这链子,是哪里来的?”   “啊?”皇后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黎叶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是师娘的遗物。”   方才皇后过来,黎叶行礼时衣袖下滑露出了手链,皇后在拉她起来的时候顺便帮她扯好衣袖又把链子遮住了。   听了黎叶的回答,皇后点点头,将那手链从黎叶腕上退了下来,摊开黎叶的手僵链子搁在她的掌心,说道:“既然是故人之物,还是收起来妥当些,不然万一遗失了总是不好的。”   既然皇后发话了,黎叶也就将手链收在荷包中。   其实她戴着也是希望能借此再体会师娘时刻在她身边的感觉,也曾经想要收起来保存好,只是总是没下定决心罢了。   皇后又和黎叶闲聊了几句在云枫月府上习惯不习惯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黎叶有些摸不着头脑。显然皇后找她是为了叮嘱有关云枫月的事情,可问题是云枫月的事情关她什么事啊?八竿子打不着吧?   去回廊那边找云若沫,这才发现云枫月居然也在。   “啊!这不就来了吗?哥哥,让黎叶在宫里多待几天陪我好不好?好不好?”   云枫月一言不发。   黎叶心知这就是他不同意的表现,所以笑着对云若沫说道:“就算要住,总要让我回去收拾下东西吧?”   云若沫了解云枫月,自然知道黎叶这么说是让大家都好下台,便也同意了。只是仍然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宫里什么没有啊。”   其实,黎叶也有很多话想问云枫月。   可真到了马车上,两人面面相对,她反倒是问不出了。   逼云枫月说出心里话,这种事情她还是做不到。   因此直到到了黎叶居住的院落门口,两人都是一直沉默。   黎叶正准备回屋,就听云枫月说道:“我并不是想瞒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罢了。”   他说的,自然是他的身份这件事。   “啊,没事,我明白。”黎叶很体谅地说道。   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明白,但是她相信云枫月自有他的原因。云枫月主动说起刚才那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她不想他为难,就这么答了。   “你不介意我没告诉你?”   黎叶想了想,摇摇头。   谁没有点难处呢,是吧?   谁知云枫月却眼神黯了黯,淡淡道了声晚安,便转身离去。   黎叶回那句“晚安”时,已经只能远远瞧到他的背影。明显感觉到了云枫月走时并不开心,可也闹不懂他在别扭什么。奇怪地站了片刻,就也回了房。   晚上,黎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总觉得自己睡着的时候,眨眨眼,就会发现是依然醒着的。她终于承认自己失眠了,索性披衣出门。   一推开门,她就被院中晃动的人影吓了一跳。   空中无月,虽然院中点着灯,那人影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直到云枫月收剑走了过来,黎叶才知道方才是他在舞剑。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你怎么在我院子里?”   “我也没睡着,所以溜达一下。”   黎叶无语。云枫月难道是在开玩笑吗?真是难得。   这时已经夜深,黎叶打了水,湿了帕子递给云枫月拭汗,两人在院中坐下。   又是沉默。   晚饭时也是这样,黎叶能感觉到云枫月不开心,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她便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于是就也沉默。   “父皇的病情,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的。”   黎叶有些惊讶,云枫月居然主动开口说了这个。   要知道,云泽天是皇帝的话,那他的病关系重大,断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云枫月这举动,已经是非常信任她了。   一时间,黎叶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高兴也有,感动也有,担忧也有。   其实,云泽天是怎样中蛊的,云枫月并不知情。   两年前,前任老太医令病危,云泽天命方何致接任太医令时,云枫月和方何致还很吃惊。因为方何致虽然医术也是高超,可毕竟资历不够。对于云泽天的这个决定,其他人颇有微词,云枫月和方何致两人也摸不着头脑。   直到接到了云泽天的旨意,秘密召见他们。   这时,他们才知晓这件事另有内情,那就是云泽天的“病”。刚开始时,是每个月的初一寒毒发作一次,整晚如入冰窟,全身冷到极致。这些年来,已经是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原本知道云泽天生病的也只有皇后和前太医令,还有云泽天的贴身太监王福。   已故的老太医令已查知是中了蛊毒,试了许多办法,包括针灸,泡药汤,都不管用。   “既然知道是蛊,又是苗疆人才会的,那为什么不去找苗人解蛊呢?”黎叶问道。刚才,云枫月已经大体向她解释了什么是蛊,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们当初问她那些“小虫子”们的事情。   “苗疆不属于本国地界,若是去苗疆找人给父皇解蛊,如果被有心人发现加以利用,必出大乱子。”   云泽天也是刚强的人,虽然贵为皇帝,这么多年,硬是生生忍了下来。   方何致自小就和云枫月一同长大,两人情分不一般,云泽天信任两人,就将这事告诉了他们。   老太医临终前,亲自将他研究了许久的方子交到方何致手中,同时也告诉他,那两个方子一个是尽量保住命的,一个是让云泽天看上去气色不错的,但是都治不了本,而云泽天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希望,方何致能尽快找到能解救云泽天的办法。   几个月前,方何致决定前去苗疆学蛊。苗疆的蛊,从不外传,他这个决定其实相当冒险。   后来,果然,被他们发现其实他是想偷学技艺,就给他下了个蛊。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在把他赶出去之前惩戒了他一下,让他微跛难行,而已。   他经过溪霞山庄附近的时候,却被人救了。那女子约莫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一眼便看出他不是天生跛脚,而是“生了病”。她只说能给他治疗,方何致虽然半信半疑,可身为医者他也有他的好奇,就也跟她去了。到了客栈后,冷不防那女子给他闻了某种熏香,他立时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蛊毒已解。   他觉得遇到了高人,想找那女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所掌握的她的所有信息,也就她手中的那块胎记。   快马回到京城告诉了云枫月,云枫月立即带人去寻,没想到人没找到,却是救了黎叶。   “那么说,师娘是苗疆人了?”虽然她早知道师娘不是汉人,可并不知晓师娘的具体来历。   “极有可能。”   黎叶此时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原来师娘也有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忽然发现这些,她不是不介怀,但逝者已矣,她只觉得自己关心师娘不够,居然连这些都没有察觉,现在才想到要去做,却已经晚了。   给云枫月回信   这几天黎叶在云枫月府里待得无聊,左右没有事做,索性揣上腰牌,进宫找云若沫去。   那天夜晚谈话的第二天,云枫月收到张掌柜的传来的消息,就匆忙赶往了小镇。临走前留下块腰牌,说是带着这个以后去宫里找云若沫玩便容易得多。   黎叶原本就觉得是块牌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入了宫后才发现有了它好处多多,一路行来畅通无阻不说,宫人对她也恭敬得很,不会询七问八盘问许多,省去了不少麻烦。   “腰牌?容易进来?”云若沫有些好奇,“给我看看。”   接过来一看,云若沫先是怔了下,接着就抿着嘴笑,“呐,还你,记得收好啊。这可不是一般的腰牌,千万别弄丢了,不然,哥哥可伤心死。”   看她笑得那个样子,黎叶觉得手里那沉甸甸的东西非常可疑。   丢了的话云枫月会难过——   “云枫月把他自己的腰牌留给我了?”   “那倒没有。”   “真的?”   “当然是真的!把皇子腰牌给你,你还进不来呢。不用担心,反正,你收好它就是了。”   还别担心呢!看你笑的那样子,能不担心吗?   “这牌子到底是谁的?”   见黎叶一直追问,云若沫笑着推她,“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骗谁呢你?   但她总不说,黎叶也就不再多问。   反正,好歹是好东西就是了,管那许多呢。   云枫月和云若沫兄妹俩有点很相似,喜静。虽然云若沫比云枫月开朗许多,但大多数时候也是在那边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能够很长时间一句话都不说。   黎叶发现,他们兄妹相互称呼的时候,都是用“哥哥妹妹”这样在民间很常见的,而云枫月在黎叶知道了云泽天的身份后,提到他时都是用“父皇”,亲疏自然明了。   问云若沫为什么称呼云枫月为“哥哥”,云若沫说,这是小时候皇后让他们这么叫的。   皇后说,有个哥哥,是件很好的事情。而当初,皇后和云枫月的生母淑妃,也是以姐妹相称。   云若沫对黎叶算是知无不答了,黎叶越发觉得云若沫这样坦率的性子在皇宫里是极难得的,对她更是亲近了几分。   傍晚黎叶要走,云若沫不肯。   “上次你找借口跟着哥哥回去了,这回哥哥又不在家,你回去做什么?”   “唔,这个嘛……”黎叶纠结了。一时间想不出理由啊!   “好了好了,别在那里想借口了。需要什么和底下人说声让她们去置备就好,在这里住几天陪陪我,什么时候哥哥回去了你再回府就是。”   云若沫不给黎叶申诉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其实在这里待了几天后,黎叶才发现云若沫说的“陪陪我”是真心的。   虽说云若沫对黎叶很热情,可她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除了黎叶外,她也就会对皇后和云泽天撒撒娇,待其他人,碰上她爱搭理的时候,就彬彬有礼,如果遇到她懒得应付的时候,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欠奉的。   可总是有那么多人,总往她这里跑。就算云若沫不待见她们,她们都能独自瞎扯好久。   “那人怎么还不走啊?”   这时硬赖在云若沫这里的,是后宫的一个嫔,具体的云若沫不说,黎叶自然也不去问。   “还不是希望在我这里能碰到父皇。”云若沫嗤笑。   黎叶哀叹,那这人得待到什么时候啊!   “不用管她,反正她来找我也只是个借口,让宫人去好好伺候着就行,我们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就是。”   云泽天和皇后感情很好,而云若沫是皇后独女,所以云若沫得到了云泽天最多的宠爱。   原本云泽天和皇后都是经常来云若沫这里的,可由于云泽天的病情加重了些,皇后便让他在政事之外要好好休息,甚至怕他“不听话”,皇后基本上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云泽天召见臣下的时候,皇后也是在云泽天的寝宫等他回来。   原本云若沫待见的就没几个人,现在云泽天和皇后来得少了,云枫月不在京,基本上云若沫也就肯和黎叶好好说说话。   不得不说,她是孤独的。   这天,黎叶和云若沫正一人一本在房里看书,宫人来报,说是方大人求见。   “他怎么来了!”云若沫皱着眉,却还是准了。   黎叶本就觉得这“方大人”在哪里听过,等见了来人,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是方何致。   太医令,可不就是“大人”么!   方何致快步走进来,经过云若沫的时候步子稍缓了缓,却还是径直地走到黎叶身边,“七皇子让人带了信给你。”   七皇子?   黎叶心里偷偷翻白眼,在云枫月府里的时候怎么没见方何致叫什么“七皇子”给她提个醒?   不过——   信?   黎叶狐疑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云枫月这才走了几天啊,怎么就有信来了?   拆开无字的信封,抖开信纸。偌大的纸张上写着俊秀挺拔的四个字:“安好,勿念。”   确实是云枫月写的。   再读一遍,黎叶发窘。   谁念他了?   甩甩信封,再没多余的纸。翻来覆去查看那信纸,上面也没多余的字。   黎叶搞不懂云枫月这是做什么,想想可能是向府里报平安,可不知怎么的就送到了她的手里。也没再多想,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就准备继续看刚才手里那本书。   这时瞅见旁边两人都在盯着她看,黎叶奇怪:“怎么了?”   “你不准备回信?”云若沫问道。   “干吗回信?云枫月没和我说过要给他写信啊!”将铁证拿给云若沫看,“就四个字,没说回信的事!”   云若沫头都大了,将她朝书案的方向推了推,“赶紧写信。哥哥给你来信的意思不就是让你给他写回信吗?”   有这种事?黎叶半信半疑。   “去写,快去写。”连方何致都催促她。   想想云若沫和方何致认识云枫月十多年了,肯定比她自己了解云枫月多,黎叶纠结了下,也就认命地去写。毕竟,和他一同待了这么久,算起来还是第一次分开,说完全不想念那是假的。   可写什么好呢?   字数太多读起来费劲,肯定影响他做事,可字数少了也不好掰。   想了想,黎叶提笔写道:“也安好,也勿念。”   黎叶写完,拿起纸吹干墨,慢吞吞开始折。   方何致正凑在旁边看她写,这时看她动作,慌忙把那纸抢了过来,跳脚道:“这就没了?”   “是啊!没了。”   云枫月不也就写了四个字吗?她还多了俩!   云若沫坐在稍远的地方看不到黎叶做过什么,于是问道:“怎么回事?”   方何致形容了下,云若沫也纠结了,“你多写点。写什么都行。尽量多写,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黎叶心说你们不早说。其实依着她的性子,要多写容易,少写才难,所以才照着云枫月那封改写的。   这时简直是“文思泉涌”,想到什么写什么,大到皇后和云泽天的到来,小到吃了什么饭菜,哼哼嗤嗤嘻嘻哈哈,洋洋洒洒写了一叠。   写完了发现不知道怎么收尾,迷茫地环顾四周,刚好听到云若沫和方何致在拌嘴,什么“你不让我来的”“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啊”“你不让我来我来做什么”之类的一串串,于是黎叶写道:“若沫和方何致关系不错,平时没事了让方何致多来看看若沫,她心情能好很多。”   收笔,落款。   交到云若沫手中时,云若沫掂了掂分量,总算是满意了,转而递给了方何致,“呐,给你带回去吧。哥哥派来送信的人还在你那儿等着呢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人在那里等着,估计你送完信就立刻走掉了,哪还会在我这里待这么久,甚至等回信写完呢。”   云若沫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黎叶却听得一怔。   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刻薄,却听着心酸。   方何致低着头,匆匆告别而去。   黎叶这才反应过来,从方何致进门,一直到他出门,对待云若沫完完全全就不是臣子对待公主的样子,而云若沫也全不在意,可见两人极为熟稔。   但,云若沫性子温婉,对待她喜欢的人,向来是极好的,就算是她不待见的人,也只是不爱搭理罢了,不会像刚才和方何致那样针锋相对,甚至还说出些尖锐的话来。   踌躇了下,黎叶还是问了出来:“你俩很熟?”   “他小时候是哥哥的伴读,经常跟着哥哥来找我玩。长大后入了太医院,给我看病治病就都由他负责。”   “那后来怎么换人了?”前一日云若沫有些咳嗽,来给她诊断的是个老太医。   云若沫气呼呼说道:“谁知道他啊!那人,一点胆量都没的!”   对于怎么扯到“胆量”的问题,黎叶没有问出口。只因说完了那句话,云若沫就唤了宫人在屋中多加了两块冰。   虽然天气很热,可云若沫腿有疾耐不得寒,她待着的屋子向来只放一块冰。此时又让人加了两块,可见是她心里烦躁得很。   这两人有问题。黎叶断定。   她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可又没弄懂问题的实质。   心想,等云枫月回来,问问他吧。知道了原因,也好帮云若沫不是。   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皇宫住久了也会闷的,这是黎叶的最新发现。   这天早晨,云若沫宫里的一个宫女要去外宫办事,黎叶答应了云若沫在云枫月回来之前都不出宫,索性跟着那宫女去外宫瞧瞧。   好歹,也算没出宫不是。   出了内宫后,黎叶眼睛就不够使了。东看看西瞧瞧,就连一旁的侍卫她都喜滋滋多看了几眼。   突然,黎叶硬生生僵在了那里。   只因在转目间,她和一个侍卫正好四目对上。虽然只是刹那的功夫,可看到那双鹰一样凌厉的双眸,她就全身僵硬完全无法动弹。   脊背发凉遍体生寒,就是她现在所有的感觉。   “……黎姑娘,黎姑娘?”   在那宫女轻声的呼喊下,黎叶渐渐舒缓过来。抬起眼,慢慢四顾看了看,早已不见那侍卫的踪影。   “您没事吧?”   黎叶缓缓摇头。   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被一双眼给惊到呢?   “我们……走吧。”   不想那宫女生疑,黎叶赶紧带她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时时回头去寻,却哪里还能找得到那侍卫的影子?   或许,刚才不过是她魔怔了,一切只是幻觉?   回到云若沫宫里,黎叶大概描述了下记忆中侍卫的着装,问是什么人。   “应该是禁卫军。”   “禁卫军?”   “嗯,父皇直属,保护父皇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叶避开云若沫直视的双眼,“呃……刚才在外宫无意间看到,觉得,很帅气,很威武,很……很不错。”   她不想云若沫担心,先扯个理由先。   谁知云若沫忽然沉下了脸,“不行!”   黎叶莫名其妙,“什么不行?”   “什么帅气威武的,不准你多看知不知道?真要看帅气威武的,那也只能是我哥哥!”   一向温婉的云若沫偶尔严厉起来也是挺吓人的。黎叶心说,自己就不过是编了个理由而已,她犯得着发脾气么?   云枫月?帅气?威武?   黎叶暗自落汗。   要他帅气吧,也还行。可威武——   想象一下俊美的云枫月换成魁梧身材的样子,黎叶觉得实在是接受无能。   第二天,黎叶独自回到了前一天见到那侍卫的地方,想要找到他,证实下自己当时不是魔怔了而是真的见到了他。可禁卫军人数实在不少,又不能挨个看过来,所以要从中间找一个人出来着实困难了些。   况且,黎叶也不能离得太近、表现过于明显,不然,那些人还不把她当什么贼人给抓起来?   寻了半天都没看到,黎叶正纠结着要不要就这么算了的时候,浑厚低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老黑,你过来。”   虽没听过这声音,可黎叶下意识地就顺着声音看过去。刚巧,声音的主人也向她这边瞥了一眼。   这一对视不要紧,直接唬得黎叶呆在了那里。   居然是那双眼!   不对。   居然是有着那双眼睛的侍卫!   四目相交也只有一瞬,时间却好似停滞在了那瞬间,让她挣脱不得。   黎叶双脚死沉,像是被地面黏住了,努力告诉自己要逃走,却迈不动步子。   等她回过神,又不见了那侍卫。   迷迷糊糊地回到住处,黎叶看着地面发呆。   她甚至都没注意侍卫的样貌,只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说起来,单看那眼睛并不是非常特别,远不够漂亮,也算不上好看,但她只需刹那的功夫就能认出它们,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被如此的双眼凌厉地瞪视之后,黎叶却都会僵硬片刻。   就好像,好像她在什么时候,也被这样的眸子,这般盯着看过,让她如同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   努力回想,记忆中却完全没有线索。   会是怎么回事呢?   当晚,黎叶的梦中,不断不断出现一双眼眸。   它们的样子,黎叶算得上熟悉了,只因她连续两天被这样的双眼惊到。可是,黎叶又不敢肯定自己认不认识它们。因为,她记忆中的眼睛,左眼下是没有梦中这道疤的。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被它们吓到,可面对着直直瞪视着她,好似要看到她心里的双眸,黎叶仍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惊恐到了极点。   “不,不,不!”   黎叶挣扎着,想要挣脱那视线的束缚,却怎么也做不到。无论身体如何反抗,她都和它们直直对视。   这样下去不行!   黎叶挣扎下,终于跌倒躺在了地面。看向身边不远处的人,面孔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凌厉骇人。黎叶扭动身体,想要逃跑,这才发现自己好似是在悬崖边上。   她不管,为了摆脱面前的双眼,让她怎样她都肯!   悬崖是吧?她不怕!   于是,她跳了崖……   “咚”!   黎叶迷迷糊糊睁开眼,揉揉被撞得生疼的脑袋,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地上。   怎么会掉地上的?她刚才明明是在悬崖——   想到这里,黎叶开始直冒冷汗,因为她同时回忆起了让她惊恐的眸子。   环顾四周,月光下树叶在风中摆动的样子映在窗纸上,此时看来,更是凭空多了几分鬼魅的感觉。   周围没有人声,只有屋外的树叶在沙沙作响,静得让人发毛。   黎叶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发现衣服已经汗湿。换身衣裳出了房门,恍然间记起,也是这么个夜晚,也是睡不着起了床来到屋外,只是那天那夜有人在她院中舞剑,然后两人促膝长谈许久。   突然就很怀念在云枫月那里,有他相陪的时光,迫切地想要告诉他,她这两天的心情,遇到那个侍卫的惊怕,和今晚做梦时的恐惧。   左右肯定是再也睡不着了,为何不写信告诉他呢?   既然想到了,便回屋去做。   仅仅是这样写着,也好像有他陪在身边一样,能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黎叶到太医院的时候,方何致也刚来不久。   看到她的刹那,方何致就急急跑了过来,“怎么?若沫生病了?”   黎叶挑挑眉。好嘛,敢情这人眼里就只有云若沫了?   将信往他怀里一塞,黎叶促狭说道:“这么关心人家,自己去找她啊!”   方何致看清她拿来的东西,难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这不是大清早还没睡醒嘛。”也不问信是给谁的,只是捏了捏信的厚度,满意地咧了咧嘴。   和上次云若沫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黎叶眼角抽了抽,这俩人,怎么连动作神情都一样的了?   “难得你有心,还能想着给他写信。他肯定要高兴坏了。”   黎叶撇脸。   云枫月看到这封纯属发泄的信,怕是要郁闷坏了才是真的。   把信送出去后,心情放松的黎叶那逃了一晚的瞌睡虫就回访了。   虽然眼皮沉重,可既然到了外宫,就断没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她壮着胆子去禁卫军那里瞧了瞧。找了一圈没看到那人,黎叶恐怕自己困倦看漏了,硬撑着双眼又瞧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也罢,不差这一天。等明日再来算了。   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怎么这么晚才起来?昨晚不睡你干吗去了,困成这样。”云若沫嗔道。   黎叶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副仍然没睡醒的模样,顺口答道:“给云枫月写信去了。”   “哦?怎么想到给哥哥写信的?”   黎叶琢磨着,总不能说是半夜吓醒了睡不着的时候写的吧,于是说道:“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写信。”   云若沫登时两眼放光,骇得黎叶倒退两步,“你干吗?”   “哥哥肯定高兴坏了!”   “呃……”黎叶看着云若沫在那边喜滋滋的模样,心说方何致和云若沫真是难得有思想统一的时候。   于是更没敢提自己那封信到底是写的什么。   “啊对了,早晨我去的时候,方何致以为是你生病了,着急得很呢。”黎叶促狭地眨眨眼。   “他?”云若沫的神情一下子淡了下来,“总是有劲不往正路上使,病了才着急,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日子,黎叶每天上午都要去外宫转一圈,可奇怪的是,都没有再见到那侍卫。   为什么非要上午去?   理由其实非常简单。   现在是六七月份交接的时候,大夏天的,自然非常热,最最要命的便是中午和下午的大太阳。   所以,一定得凑着太阳还不太精神的时候,出去做该做的事情。   云若沫知道她是去“看禁卫军”,不同意她的做法。可黎叶还没弄清自己为什么单单怕那人的眼睛,当然想搞个清楚,所以依然该怎么去就怎么去。   云若沫急了,看着黎叶我行我素地走出门去,急忙抛出一句:“你去归去,别让哥哥知道了。”   正要出门的黎叶诧异地回过头,“不能告诉他?”   “当然不行!”   “为什么?”   云若沫一怔,咬牙切齿道:“本公主说不行就不行,还需要理由吗?”   黎叶赶忙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又塞回了肚子。   还好还好,幸亏没有来得及告诉云若沫,她已经在信里都告诉云枫月了。   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等被她骚扰过的云枫月回来给她冷眼,也总好过于这个时候被云若沫鄙视她的智商。   此时正好是用完早餐的时辰,她理所当然又是去禁卫军那里。   让她惊讶的是,这天居然这么好运,碰到了那人。   其实,黎叶刚到那里,就听到了他的声音。虽然面容没记住,但是他的声音算是很有特色,听过一次后再次听到,就也能认得出来。   此人离她并不远,背对着她。黎叶看他和同僚说完话后往一旁走去,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遭罪的脖子   “咦?人呢?”   明明看到他转弯进了这个小巷,怎么忽然就不见踪影了呢?   正东张西望着,忽然脖颈上一凉,黎叶脑袋纹丝不动,只努力转动眼珠往下看。   好家伙,明晃晃的刀光差点亮废了她的眼。   黎叶欲哭无泪,却只瞪着地面没敢抬头,生怕自己和对方四目相对的瞬间,自己的气势先弱了下来。   那架刀的人逼近她,低声喝道:“什么人?跟踪我有什么居心?”   那刀真材实料,冰凉得很,虽然脖子上的皮肤一抽一抽地想冒鸡皮疙瘩,但黎叶仍然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哪有跟踪你?”   黎叶觉得自己说的其实也算实话。她跟踪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那双眼”而已……   将刀一横,侍卫低沉说道:“你是什么人?”   这时刀紧贴着,黎叶才发现他这人心地还算好,是用刀背抵着她的,不然她的脖子早就断了。   虽然如此,黎叶这回倒是想装镇定也装不出来了。在那双如鹰眼眸的近距离注释下,黎叶抖着手掏出腰牌。   侍卫接过去看了一眼,怀疑地问道:“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皇子家的?”   “云,云枫月给我的。”被卡着脖子,说话声都变得嗡嗡响了。   “七皇子并未娶亲。说!你这是从哪里偷来的?”   感觉到他手上又用力了一分,黎叶欲哭无泪。   云枫月到底给她的是什么破牌子啊,怎么这么惹事!   她忘了,这人是她自己招惹的,如果她自己小心点,那牌子是捞不着露面的。   突然,握刀之人身子一闪,终究是晚了刹那,几缕发丝飘落下来。在他原本待着的位置,一柄长剑插在宫墙上,依然在微微颤抖。   “放肆!”云枫月清冷的声音传来,此时更是冷如寒冰,“谁、准、你、动、她、的?”   “月!你来了!”黎叶看到突然出现的云枫月,恨不得痛哭流涕。来得好哇,来得妙啊!再不来,她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了。   想奔到他那边,谁知腿一软,就要跌倒地上。云枫月看也不看她,只翻手一勾,就将她护在了怀里。   紧随其后的司蓝手中剑直指那禁卫军颈项,“我家姑娘也是你动得的?”   “属下该死。”侍卫单膝跪地,将大刀搁在地上,垂首请罪,“参见殿下。”   云枫月冷冷看着他,也不让他起身,便扶着黎叶离开。司蓝收剑跟在他们后面。   黎叶见云枫月的样子,知道他是气得狠了。虽说经过刚才那么一遭,她恨不得这人被云枫月痛扁一顿,再被司蓝唾骂一通,但终究,是她先招惹的人家。   那人也是职责所在。   可原谅的话毕竟也是说不出的,所以,黎叶只是回头看了那侍卫几次,只见他直到消失在她视线内,都是恭敬地垂首跪在那里,没有起身。   “呼——刚才幸好你们来得及时。”坐在回去的马车上,黎叶摸摸脖子,感叹道。   其实脖颈不只是被那刀给抵得不舒服,而且还有后来云若沫长篇教育论的功劳。   方才从禁卫军那里离开后,云枫月先将她送到云若沫那里等他,他则去给云泽天和皇后请安。   云若沫从司蓝口中听说了添油加醋版的“侍卫手下逃生记”,又从黎叶自己口中逼问出了事情始末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黎叶天天去禁卫军那边。   “好嘛,你不告诉我,只告诉哥哥?嗯?重色轻友也不带你这样的吧?嗯?”   黎叶悲苦地想要仰天长啸。   重色?轻友?   好吧,姑且不论云枫月是不是“色”,单就轻重来说,明显是更看重云若沫一些,怕她担心所以才不告诉她的好吧?   怎么这时候“轻”“重”就反了过来了呢?   黎叶欲哭无泪。   刚才好歹她也算是半个死里逃生吧,怎么云若沫也不关心关心她,就只顾着数落她了呢。   云枫月去看望他爹他母后了,所以现在这个地方连个能压得住云若沫的人都没有。   不过,这也让她有了新发现,那就是这兄妹俩有一个共同点。   不熟的时候,待你和和气气的——前提是,他们肯的话。   可一旦熟了,特别是到了黎叶和他们这种程度的熟悉,那就非常可怕了。什么眼神如刀啊,言语似剑啊,都统统往你身上招呼。   云若沫越说越气,黎叶的脑袋越听越低。   黎叶甚至有种想法。   会不会云枫月故意把她留给云若沫,让他妹妹来教育她的?   直到最后,黎叶答应了陪她一同过乞巧节,云若沫才终于“大发慈悲”准许她离开。   此刻坐在云枫月的马车上,驶向他的府邸,黎叶终于捞着松口气。   本想谢谢云枫月的,哪知人家根本不领情,自从进了车厢就都没看黎叶一眼。   黎叶知道自己闯了祸,就也乖巧得很,等着云枫月先发话。   终于——   “以后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云枫月说道,只是始终望着窗外,“不许再自作主张了,知道吗?”   黎叶连连点头,心说不知道也不行啊,再有下次万一你不肯救我了那怎么办,对吧?   忽然想到一点,黎叶疑疑惑惑地问道:“那小路也够难找的,你俩怎么发现我在那里的?”   看云枫月忽然表情松动了刹那,黎叶怀疑道:“该不会——你俩早就看到我们了吧?”   然后一路跟过去的?   云枫月依然只是淡淡地看着窗外。   果然!黎叶一拍马车车厢,“你们早就看到了对吧?怎么不救我呢?”   还害得她被逼拿出腰牌什么的,最要命的是,估计她的腿在抖都被云枫月他们看到了……   好糗。   也不知道云枫月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个弧度,说道:“我也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对你不利罢了。”   黎叶想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云枫月把她丢在那么危险的境地,却不急着救她,就觉得很委屈。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云枫月又加了句:“我断不会让他伤到你就是了。”   看他说得这样笃定,再想到云枫月和司蓝跟着,那人都没发现,黎叶知道肯定云枫月他们二人的功夫要高过那侍卫许多,于是点点头道:“也是,不过是个侍卫,用不着怕他,哈哈哈……”   云枫月轻飘飘瞥她一眼,“也是,不过是禁卫军统领罢了,用不着怕他。”   黎叶的笑声戛然而止。   车子在半路停住,“我去下三皇兄那里,你先回去。”   见黎叶点头,云枫月才转身离去。   马车又驶出一段距离,司蓝驾着车回头朝着车内的黎叶挤眉弄眼地来了句:“公子带回来个美女。”   美女?   这两个字在黎叶脑中过了一下就溜走了,倒是司蓝那样子让黎叶不爽。   “啪”地拍在他头上,黎叶板起脸说:“小孩子家的,别那么猥琐。”   司蓝脸都绿了,“小爷的头是你能打得了的?也不怕我——等下,你说谁是小孩子?”   “你啊!”   司蓝这回脸又成蓝的了,“你不知道我比你大?”   黎叶惊讶地张大了嘴,摇摇头。   司蓝被气着了,一句话不说闷头驾车。   倒是他口中的“美女”让黎叶遐想了好久。   在她看来,见过最漂亮的莫过于云若沫了。那这美女,会不会是云若沫那种外表看似温婉可人,实则彪悍无比气势凌人的?   如果不是,那司蓝口中的“美女”会是怎么样的呢?   再怎么想,黎叶也没料到司蓝居然好这一口的。   “哎呀,好可爱的女娃娃。”   一下马车,黎叶还没站稳,眼前一暗,就已经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没错,是怀里,因为面前之人比她高了许多。   黎叶无语,好在她发现抱着自己的是个女子,不然都要被吓坏的。   努力试了试,却发现被那人抱得太紧,挣脱不得,只能用手势问司蓝:就是她?   司蓝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点点头。   身旁的红衣女子总算是放开了她,捏捏她的脸,转而问司蓝:“公子呢?”   “去三爷那里了。”司蓝笑笑,居然也不多说,就这么驾车去接云枫月了。   顾不上看他,黎叶拍着胸口咳了半晌。   别以为她是被那女子身上的味道给熏得,要知道,她现在基本没有嗅觉。   她是被她给勒得……   揉揉再次惨遭蹂.躏的脖子,黎叶欲哭无泪。   这得多悲剧的人生,才能同一个地方连续遭受三次虐待啊?   找回记忆有些困难   黎叶打量了下那女子,果然是美女,而且还是高挑娇艳热情似火型的。和云若沫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此时,娇艳的红衣女子正倚在门边,见黎叶看过来,朝她勾勾手,然后灿然一笑,“来干吗的?”   黎叶配合地走到她身边,诚实地说道:“来看美女的。”   “咦?你也是来看她的?”红衣女子朝外张望着,说道:“公子去接了,怎么人还没接到,就去三皇子那里了呢?”   还有个美女?   黎叶也不说穿自己要看的美女就是她,转而和她一同张望,顺便提醒她道:“会不会要接的人在三皇子那里?”   “我这不是着急嘛,想早点看到。也不知是谁,那么大面子让公子亲自出马。”红衣女子笑得暧昧,这表情在她面上出现,只让人觉得风情无限。   “哎?你也没见过?”   “没有,只是听说公子对她很是重视,这对公子来说倒是极难得的,所以呢,你也看见了,我连门都没进,就在这里等了。”   黎叶默默无语。   云枫月出来这么久了,大热天的在外面等,这需要多大的动力和多大的勇气啊!   不过,云枫月那性子,肯屈尊亲自去接,那美女面子是够大的。   黎叶也越发好奇了。   两人热切地讨论着哪素未谋面的“美女”,越说越兴奋,所以看到云枫月独自从马车上下来时,两人非常失望。   “月,你接的人呢?”黎叶不甘心,又跑到马车边上往里瞅了瞅。空无一人。   红衣女子听到黎叶对云枫月的称呼,脸上笑容忽然定格。   云枫月压根没弄明白,“什么人?我今天不是去接的你吗?”   黎叶笑容垮了,怒视那红衣女子,无声谴责:“你给假情报!”   谁知女子压根不看她,而是在神色复杂地询问云枫月:“公子,您说的让我来瞧瞧病情的,那位姑娘,难道就是——她?”   黎叶看看被指的自己,再瞧瞧正微微颔首的云枫月,恍然大悟。敢情刚才和人讨论了半天,说的都是她自己?   瞧着红衣女子欲哭无泪地看过来,黎叶觉得自己很无辜。   没有故意欺骗你啊!谁让你说“美女”来着?   她自认自个儿这样貌也就清秀而已。就算夸张些,也是比清秀更加清秀一点……   瞧着旁边的司蓝一脸的幸灾乐祸,黎叶总算是想明白了。肯定是这家伙又在乱说!   路轻音,云枫月手下几大掌柜之一,此次放下手头的事情随着云枫月来京城,居然是专门来帮忙治疗黎叶的失忆。   “你是说,遇到了韩统领后,就做了噩梦,梦中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路轻音从云枫月那里听说了黎叶的事情,但是依然让她自己重复了一遍,连细节也不放过。此时的路轻音异常认真,和刚才判若两人。   “是啊,不过梦里的眼睛,左眼下面有一道疤,大概在这里。”黎叶指指眼下。   “公子,如果不是韩正的话,难道是韩方?”   韩方是韩正韩统领的亲哥哥,虽年岁上大他很多,可兄弟俩相貌却很相似。韩正,便是现在的禁卫军统领。   云枫月不置可否,“查探的人还没找到他,印象中他以前眼下无疤。叶,你梦中那人的疤痕,是新伤还是旧患,可有印象?”   黎叶摇头,她是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疤颇为狰狞,真让她仔细去想疤的细节,却是记不得的。   云枫月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先解决失忆的问题,其他的慢慢来。”   黎叶应了。   也是,不能凭着人家哥哥的眼睛也像自己噩梦里的,就想着他是做坏事的人吧?   路轻音领命,给黎叶闻了一种熏香,黎叶只觉得眼皮越发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如何?”   当她渐渐醒转的时候,刚好听到云枫月的轻声询问。   “不太好治,”路轻音此时的声音很低沉,可以想象她此刻的神情也应该很严肃,“公子果然没猜错,这样的手法,应该是催眠。黎姑娘可能有很强烈的意识想要记起那时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   她说的“这样”指的是黎叶看到那禁卫军的双眼时,反应那么大的事情。   “那失去嗅觉是怎么回事?”   路轻音神情渐渐凝重,“我刚要说到这个。对方应该是个中高手,利用了某种香料来加强催眠的效果,所以在失去记忆的同时,嗅觉也受到了影响。因此,这个催眠,极难解。”   “可有办法?”   “方法倒是有一个。找出那三个月里,最刺激她、引起她情绪极大波动的事情,并找到那件事相关的人。”   云枫月沉吟了下,问道:“只知道事件没有相关人,如何?我知道有件事,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   黎叶慢腾腾睁开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好嘛,以前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不行,必须得找到相关的人,力求还原那件事的原本样子。”路轻音摇摇头,“不然解不彻底混淆了她的记忆更麻烦。”   于是,这件事也只能先搁下了。但云枫月还是让其他人先接了路轻音的事情,留她在京城随时查看黎叶的情况。   路轻音来了这里,黎叶才想起一件事情,问云枫月:“你爹知不知道你开钱庄的事情?”   云枫月是皇子,身份高贵。而商人身份在寻常人看来是极不入流的,不晓得云泽天知道了后,会不会怪罪云枫月。   上次黎叶在张掌柜的那里问时,还不知道云枫月的身份。此时黎叶知晓了,云枫月便也不再瞒她,“父皇知道也会装作不知的,你放心。”   “啊?”   云枫月思量了番,认真答道:“我与他有约定,我帮他做好他要求的事,其他我做什么,他不会多管。”   “哦。”   黎叶原以为路轻音也能住在府里,谁知云枫月却让她自己去了客栈。   “为什么不让她住这里啊?”黎叶心说好歹也是得力手下吧。   云枫月用很不解的目光扫了黎叶一眼,轻飘飘扔下句“我这里不是客栈”,然后翩然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黎叶非常忙。   忙着陪路轻音逛街。   路轻音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衣裳裙裾啊,发带簪子啊,甚至是胭脂水粉,想到什么就拉上黎叶冲出去买什么。   偏偏这七月的天又热得要命,黎叶正恨不得整天整天地窝在放着冰块的房间里乘凉呢,所以就去找云枫月求救。   黎叶心说,云枫月随便给路轻音派点什么活儿干干,那都能救她于水火之中啊!   谁知云枫月却是个见死不救的主儿。他面色不动,神情一派淡然地上下扫视了黎叶几回后,最终憋出一句:“就这样看起来也挺好。”   黎叶气不打一处来,“哪里好了?”   “面色红润,肤色健康。”   把黎叶给堵得。   面色红润是晒红的,肤色健康是晒黑的,都是太阳在作怪好不好?   路轻音得知了这件事情,笑得欢快。于是,更有理由拉着黎叶到处跑了。   “你怎么不买?”此时路轻音正拿着件红色长裙往自己身上比量,问道。   黎叶心说光是给你做参考都要累个半死,还自己买?省省吧!于是故作低调说道:“不用了,目前都够用的。”   路轻音奇道:“够用?谁管你够不够用啊?你不会不记得,明天就是乞巧节了吧?好歹也得为节日准备啊!”   乞巧节?   坏了!   黎叶这才记起来,当初跟着云枫月离宫回府的时候,答应和云若沫一同过乞巧节的。   后来路轻音来了,黎叶就想着失忆的事情,再然后就是陪路轻音逛街……   她压根就忘记乞巧节的事情了,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抬头看看天色,黎叶越发地纠结。   若是被云若沫知道她没好好准备,肯定又要指责她不够重视两人的约定了。   回到府里,黎叶正低头想着明天怎么交代,就被急乎乎的司蓝一把拉住。   往她怀里塞了个大盒子,司蓝催促道:“你怎么那么晚?快试试!不合适赶紧改!”   改什么?黎叶迷茫地低头看看手里沉甸甸的盒子,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上次参加他们云家的家宴,云枫月送了她一套衣服,当时装着的盒子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吧?   “若沫给我的?”黎叶欣喜道。她记得,上次的衣裳是云枫月从宫里找的,那么这次很有可能是云若沫拿来的。   司蓝朝天猛翻白眼,“公子前些天亲自去给你订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怎么那么不开窍!”   云枫月倒是有心!黎叶喜滋滋地想,回给司蓝一个白眼,也懒得再去跟他多计较。   和上次的不同,这次的是粉色纱衣。配套的不仅有衣裙发饰,居然还在一旁搁了绢花和胭脂之类,让黎叶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忐忑。   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个什么劲儿……   第二天,黎叶欢欢喜喜带着那盒子去找云若沫。   自从在云枫月府里见到过云泽天后,也不知云枫月怎么想的,居然开始经常住在城内的正牌府邸里了。   黎叶虽然更喜欢别院一些,可总也不好多说什么不是。   那天黎叶跟云枫月离宫回府,就答应了云若沫一同过乞巧节。这是晚上才过的节日,所以下午时分,黎叶才溜达着往皇宫那边走,不远处一个臭脾气的跟班不情不愿地驾车跟哒着。   云枫月白天有事,说是这天人多,特意留下了司蓝护卫她。黎叶也不情愿让司蓝跟着,可路轻音功夫比司蓝差得太多,云枫月坚持让司蓝来做,俩人也都只能勉强接受了。   路上看到有人在玩丢巧针的游戏,黎叶心中一动,走近司蓝问道:“你武功很不错?”   说到这个,司蓝拽了拽,“那是。小爷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公子,可也算顶尖的了。”   黎叶两眼放光,“那你护着我和若沫两人,有几成把握?”   司蓝连想都没想,直接说道:“什么几成?完全没问题!”   黎叶兴奋地点点头,“那就好。今晚就麻烦你了。”   司蓝的脑袋终于知道转圈了,嘴角抽抽,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带若沫出来玩玩而已。”   黎叶答得那是相当轻松。   乞巧节之夜   说服云泽天和皇后同意,虽然费了些工夫,可也没太难。只是他们肯定不会同意就司蓝一人跟着,而是派了四个护卫负责抬云若沫的小榻,还说要再寻个合适的人跟着她们。   既然能一同去宫外玩,这些条件黎叶和云若沫肯定是完全不反对的。   事情定了下来,皇后便找了人专门负责黎叶和云若沫的梳妆打扮。   用取来的河水沐浴后,黎叶换上带来的粉色衣裙,宫人给她梳好双平髻,用相应颜色的丝带系了,又细细地画眉、抹脂粉、点绛唇、额上印花。   头一次打扮得那么隆重,黎叶和从另一个屋子里出来的云若沫打照面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云若沫见了她这样倒是很高兴,说道:“该让哥哥也看看你这摸样的。”   说话间,四个侍卫已经抬着云若沫的竹塌到了备好的马车旁,跟在他们旁边的那人原本被竹塌挡住,这时就正好走到黎叶身旁,和她打了个照面。   黎叶看清他的样子,脸都绿了。   居然是那个禁卫军统领,叫什么韩正的。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她,上前一步到她面前恭敬行礼,“上次的事情,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云若沫回过头来,“你俩见到过?”   黎叶摆摆手示意一会儿再说,先马马虎虎地给那韩正回了礼,才靠近云若沫,满脸不爽地说道:“这就是那个禁卫军。”   云若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惊讶道:“那么巧?父皇说韩统领最可靠,才专门找了他来保护我们的。要不我们换个人吧。”   “算了算了。”黎叶觉得这倒用不着,“那事也不都是他的错,反倒是我不对在先。”   跟着黎叶的司蓝看到韩正,也愣了愣,却只是嗤了声,没多说什么。   京城道路两旁如今是特别热闹。   黎叶和云若沫已经弃了马车,一走一坐慢悠悠逛着,偶尔碰到感兴趣的小游戏,也就顺手掺和掺和。   今天的女孩们都是盛装打扮,而且都忙活着自己感兴趣的小游戏和小心思,所以虽然她们两人样子扎眼了些,侍卫彪悍了些,俩随从招摇了些,但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长时间关注。   黎叶知道云若沫自小就只和云枫月亲近,和其他的兄弟姐妹的感情不过是场面上过得去罢了,所以以前的乞巧节也就是敷衍敷衍。   而她自己,虽然后来大了些也认识了些朋友,可真正交好的除了师兄外却是一个都没,所以她的这个节日也算是头一遭和另一个女孩子共同庆祝。   想到这里,黎叶忽然噗嗤笑了。   云若沫看旁边一个少女编小玩意,正好奇地跟着学呢,听见黎叶笑便头也不回地问她道:“怎么?我做错了吗?”   “没有没有,”黎叶掩口,“我是想到师兄了。”   “呃,这种节日,怎么想起师兄了……”   “小时候我身体很弱,乞巧节也不能下山去玩。刚认识师兄那年,有次他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乞巧节,我就拉着他陪我玩。后来他陪我过了好几年的乞巧节,直到后来我能下山和别人一起玩,他有时也会在那天来看我。”   云若沫瞪大眼回过头,手中的东西也不弄了,只盯着黎叶问:“你居然有个这么要好的师兄?”   “是啊。”   “他人呢?”   “还没找到。”说到这个,黎叶就有些失落。   哪知道云若沫却连连点头,“找不到最好,找不到好哇。”气得黎叶好一会儿不理她。   “哪能这么说!除了师父师娘外,就师兄和我最亲了!”   云若沫不赞同,“我哥哥呢?我哥哥哪里比你师兄差了?”   “这哪有可比性啊?师兄对我来说是哥哥一样的亲人,就像是师父师娘一样。而云枫月嘛,嗯,很好的朋友。”   “亲人?”云若沫歪着头想了想,“嗯,亲人倒是可以。”既然放下了心,就又忙着手中的东西,随口问道:“对了,你师父师娘那么疼你,怎么没干脆认你做干女儿呢?”   黎叶万万没想到云若沫会在这个时候谈及这事,顿了下,也就照实说了:“师兄倒是提议过,但师娘说,这是不可能的。后来我们也就再也没说起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或许,是我和他们的缘分没到吧。”   正说着,就听到缀在不远处的两人正嚷嚷着谁更厉害。   云若沫发现黎叶此刻心情有些低落,于是故作好奇地说道:“你看韩正和司蓝,哪个武功更强呢?”   “唔……应该是司蓝吧。”黎叶还记得上次的事情。云枫月和司蓝都接近了,韩正都没发现,当然是司蓝厉害。   哪知她俩说的话被后面功夫极好的两人听到了,司蓝洋洋得意,“小爷就是厉害。”   云若沫堵了句:“我倒是认为韩统领更强。”   黎叶看到司蓝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也牙痒痒,上下打量司蓝一番,说道:“就外观看来,司蓝完全没胜算。”   司蓝一直想要韩正那种高大魁梧的身躯,可他少年人身量未足不说,也很瘦,于是只从外观看给人的感觉便是弱弱小小的。加上他长相清俊,所以有时候还被人误认为是女孩子。   黎叶知道这是他心中的痛。   韩正凑着火势顺便浇了浇油,附和说道:“女娃娃似的,一看就知道不如我强。”   “谁说的!”司蓝跳脚,不好对着云若沫和黎叶发火,直接转向韩正,挑衅道:“不然我们比试比试?凭什么说小爷不行?”   “就凭你输给我那么多次。”   这时黎叶惊讶道:“你俩认识?”   “嗯。”“小爷才不认识他!”   那两人同时答道。   黎叶觉得韩正说的应该比较靠谱。那么司蓝果然不如韩正厉害了?故作惋惜对司蓝道:“没事,好好练练,高度会有的,身材会有的,胜算自然也就有了。”   云若沫掩着嘴笑得开心。   司蓝火大,冲着韩正发脾气:“那时候小爷还不到五岁,你好意思?”   “我也不到十岁。”   黎叶和云若沫对视一眼,满头黑线。   不到五岁和不到十岁,差距很大好不……   那韩正,是呆子吗……   不过接触多一些后,黎叶发现这韩正倒也真不错,很沉稳的人,只是和司蓝不太对路罢了。   想当初司蓝剑指韩正时,根本看不出他俩认识。   赛巧,是乞巧节很常见的小游戏,就是比谁穿针引线又快又好。   快的算赢,就是得巧,慢的称为“输巧”。   云若沫心灵手巧,而黎叶从来不在针线上下功夫,在这个游戏上,理所当然地输给了云若沫。   按理说,输了的要将事先准备好的小礼物送给赢的那个,黎叶没有准备礼物,灰溜溜准备去买,却被云若沫一把拉住。   “这样吧,我不要礼物了,你答应我个条件好了。”   “什么条件?”黎叶全身戒备。云若沫的条件,是能随便答应的么?   “送我哥哥一件礼物。”   “啊?”黎叶心说,这女儿家的节日,关他云枫月什么事情啊,不过这倒也不难,只是让人有点奇怪,“那就是把给你的礼物转送给他是吧?”   “不不不,我说了只是答应我个条件,所以是你送,不是把给我的转送,懂吧?”黎叶依然在努力弄明白刚才那些个“送不送”的,云若沫推推她,“好了好了,总之是,你要送哥哥一件礼物。别想了,赶紧选礼物是正经。”   黎叶莫名其妙。怎么她和云若沫的节日,到了后来就成了要给云枫月东西了?   不过既然是她输了,买就买吧。送谁不是送呢。   司蓝和韩正不爱逛这种卖饰物的店,加上这晚是乞巧节,所以这家卖男子饰物的店内客人很少,两人索性守在门口一边一个,但都时刻紧盯屋内情形。   黎叶挑花了眼。   倒不是说这店里的东西多么好,而是黎叶根本就不知道送给男子该送什么。这店里的东西,说起来全是男子用的,送什么都行,可从中挑出来个能送给云枫月的,黎叶就犯难了。   该选什么好?   问云若沫,让她帮忙拿主意,云若沫一口回绝,理由是:“要的就是你自己选的!”   黎叶彻底无语。   云枫月没说要啊!万一自己费了半天心思选了,人家不要怎么办?   云若沫斩钉截铁:“绝对要!你选就是了!哎——别随便选啊,要不,选个你自己中意的。”   选云枫月喜欢的她不在行,选个她自己看着顺眼的倒是不难。   最后拿了个白玉簪子,样式虽然简单,但是胜在用料讲究做工细腻,所以看上去倒也清新别致。   虽说当时是被云若沫逼着来,不情不愿的,可真选好了想着要送给云枫月,黎叶还是挺开心的。现在就希望他不要拒收就好。   看到云若沫也在看那些饰物,黎叶不知怎么地,脱口而出:“不然你也给方何致选个?”   说完就后悔。云若沫要变脸的。   果然,云若沫说道:“给那木头送什么东西!装饰木头不成?”   谁知,说木头,木头就到。   黎叶眼睁睁看着那截杯具的姓方的圆形细长木头和一个女子神情亲昵地进了这家店。   送出礼物   云若沫见黎叶直勾勾地盯着某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也瞧见了,漂亮的面孔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生硬地说道:“我们走。”   那边方何致听到云若沫声音,高兴地拉着那女子就朝她们走来。   云若沫看到他们亲密的动作,铁青着脸不理他。   方何致尴尬笑笑,朝黎叶招呼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没想到吧?你是想着我出不来,所以便肆无忌惮了吧。”云若沫没好气道。   “哪有……”方何致苦笑。   “这……是你妹妹?”黎叶眼见他们两个气氛不对,生怕方何致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赶紧截住他的话头。   “不是。”方何致否定得很坚决。   黎叶心说若沫铁定生气,这回我可帮不了你了。   果然,云若沫气得话都说不出,连声吩咐“快走快走”,方何致也不管什么尊卑了,直接拦住说道:“这是我姐姐,亲姐姐,嫡亲的!”   在他拦住的刹那,抬着云若沫的四个侍卫里离近方何致的两个已经单手抽刀,等他说完了,那俩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上了。   云若沫仍然没消气的样子,扭过头不说话。   方何致的姐姐显然不认识云若沫,只是微笑地站在一旁。   方何致还被四把刀卡着,偏偏云若沫此时不说话,黎叶这段时间尤其见不得有谁脖子遭殃,赶紧跑去解围,“咳,误会,误会。”示意云若沫让那几侍卫把刀拿下来。   云若沫点点头,侍卫也就收了刀。   黎叶小声问云若沫道:“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   “没什么,现在不气了,”云若沫看了方何致被刀威胁过后,心情舒畅得很,轻声说道,“可有些下不了台。”   黎叶很窘,心说你俩就不能不折腾?   这边黎叶正心心念念想着怎么给“台阶”呢,一个打扮儒雅的男子进了店,见到方何致和他姐姐,走了过来,“你们怎么跑到这里?害得我好找。”   “姐姐说要给姐夫选件饰物。”方何致故意加重“姐夫”二字,话是对他姐夫说的,可眼睛却瞅着云若沫。   他姐姐姐夫两人便去一旁选东西,方何致壮着胆子过来和云若沫搭话。眼看着云若沫渐渐有了笑颜,黎叶左右瞧瞧,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于是灰溜溜跑到门外和司蓝他们一同守门。   回头又看了店内一眼,黎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挺重要的事情,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与云若沫道别的时候,云若沫特意叮嘱了再叮嘱:“那簪子一定得今天晚上就送出去啊!”   “为什么?”   “好歹都是今天买的,你不今天送掉,甘心么?”   黎叶想想,好像也有理。看看天色,也是够晚的了,“万一他睡了呢?”   云若沫纤手一挥,“叫起来!”   黎叶直瞪她。   敢情不是你叫所以答得那么容易是吧?让你叫叫试试?   不过黎叶运气还不错,云枫月居然没睡。   不仅仅是没睡,事实上,黎叶和云若沫分开后,在路口转弯处便看到一辆马车。   看着那正望着天空的清雅身影,黎叶用一刹那的时间纠结了下,是喊他呢还是喊他呢还是喊他呢?   “你怎么来了?”   “闲着无聊罢了。”   顺手摘下黎叶发梢上粘着的花瓣。   “不会等很久了吧?”她们两人真的是逛了好久,司蓝跟到最后都没了脾气,蔫蔫地耷拉这脑袋拖着步子跟着她们,和脊背挺直的韩正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云枫月淡淡笑答,上下打量黎叶,“今天这样,倒也好看。”   倒也好看……   黎叶暗中流泪。她都这样打扮了,也只能顶多算是好看而已。   在云家这两兄妹面前,外貌什么的,那就是浮云啊……   在马车上,黎叶坐在云枫月对面,手中拿起藏在衣袖中的簪子,却又放下。   果然,还是没有勇气拿出来呐。   黎叶哀声叹气。   回到府里,黎叶先下了车,正左右为难想着怎么开口,就听云枫月说道:“有话来我书房说吧。”   司蓝眼观鼻鼻观口,默默退下了。   黎叶思索了片刻,也溜走了。可过了段时间,还是跑去云枫月的院子。   只有卧房还亮着灯,估计云枫月在书房没等到人,已经回了房。   黎叶攥着手里的东西在他院子里逛来逛去,逛过去后又逛回来,许久,估摸着再不进去就连卧房的灯都要熄了,终于下定决心走过去。   刚到门口,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说道:“进来。”   推门进去,怔住了。   里面那人发冠已经解下,墨发如瀑散开,或许是天气太热,又或许是准备就寝了,衣衫并不像平时那样穿得平整,而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这副慵懒闲散的样子,加上他此时微微勾起的嘴角,在半昏暗的灯光映衬下,平白就让他清冷的气质荡然无存,反而多了种——魅惑。   黎叶发现自己不争气地脸红了。   看黎叶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云枫月轻轻挑眉,“还以为你准备在我院子里散步一整晚的,怎么这就舍得进来了?”   他这眉梢一扬,那种感觉更是强烈。黎叶只觉得自己脑袋轰地下,都快没法思考了,赶紧定定神,鼓足勇气说出自己想了半天的借口:“我觉得吧,你头发乱了。”   云枫月眉梢眼角含笑,斜睨她一眼,“所——以?”   “所以我给你再梳梳。”   多美好的借口!梳发,然后就不知不觉地送出去簪子。   黎叶暗自佩服自己的智慧,刻意忽略此时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头发乱不乱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   四肢僵硬地走到他身后,黎叶舒了口气。   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她和他,今天都有些反常?   云枫月的黑发实在是太过于顺滑,要想绾好没点本事还真不行。   好在黎叶以前就常给师父师娘梳发,心想这倒也难不倒她,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虽然自认为肯定自己能做好,可黎叶也不知怎的,就有些脸热心跳。当手指马上就要触到云枫月的发时,黎叶猛地收回手。   好紧张,好紧张,怎么会那么紧张呢?   黎叶抹了把汗,心想这天也真的太热了。   好不容易七手八脚把乌发理顺,黎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簪子,绾好。   黎叶长长舒口气,心说真送出去了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   抬脚就要出去,却被云枫月叫住。   “干吗?”黎叶好奇。今晚云枫月的话怎么特别的多呢?   云枫月摇摇手里的东西,“我的簪子还在这里,你用的哪个?”   “唔,一个新的。”   “新的?哪里来的?”   黎叶腹诽,你不知道哪里来的?才怪!可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得不照实说道:“我送你的。”   云枫月显然对这答案比较满意,点点头,“下次要送,可以直接进来,外面蚊虫多。”   黎叶赶紧逃了。   还有下次?这次都够她紧张的了!再来一次她还要不要命了?!   没跑多远,黎叶忽然脚下一顿。   她终于想出来,在那家店门口,她当时忽略的是什么了。   方何致的姐姐也给他姐夫买了礼物——为什么呢?   今儿个不是乞巧节么?   乞巧节,不是女儿家的节日吗?   乞巧节是七月初七,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   反应过来的黎叶,立马想刨地钻地洞了。   她觉得白活了,以前那么多年,只注意“乞巧”,脑袋根本就没往这天的另外一个含义上琢磨。这不,今天吃亏了吧。   她早就该想到,云若沫就是给她挖个坑然后让她自己往里跳的主儿。   难怪刚才云枫月的反应那么奇怪。   今儿个可不就是个奇怪的节日么……   左担心右担心,生怕云枫月不喜欢那礼物,这天晚上黎叶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头件事就是去看云枫月。   果然!   他果然没用她送的那簪子!   黎叶顿时气馁。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真看到了他没用,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不只是难过,说不出心里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是闷闷的,不太舒爽。   一方面,极希望他能忽略昨晚她送了东西这件事,另一方面,发现他真不在意了,她又暗自懊恼。   黎叶有些泄气。   都是云若沫!什么馊主意啊!   早饭也没吃,云枫月在后面叫她她也没理会,急冲冲跑去找云若沫,算账。   “不戴就对了!”   听完黎叶一大通唠叨,云若沫斩钉截铁下了定论。   “啊?”黎叶莫名其妙。   “哥哥那是收起来了,舍不得用呢!”   黎叶这就不信了。云枫月想要什么买不来?在乎这么个簪子?   “那不一样,”云若沫神秘兮兮地问:“这是你第一次送他东西吧?”   黎叶愣住了。   果真。她真的是第一次送给云枫月东西。   想起自从被云枫月救起,她得到的所有这些,都是云枫月给她的,甚至于,他还细心地为她考虑好了一切。   而她,却连第一次送他礼物,都是别人提醒的,甚至于,半逼的。   总是觉得自己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怎么对着云枫月,她却总想不起他对她的好呢?   是不是得来的太过于容易,而让她不自觉地忽略了什么?   让人抓狂的事情   “公主,皇后娘娘又遣了人送蜜饯过来了。”这时宫人捧着精致盒子进屋,恭敬说道。   若沫笑着推黎叶一把,让她去接,“肯定是听说你来了,专程给你吃的。”   这话黎叶相信。云若沫不爱吃这种甜食,皇后肯定不是给她吃的。   想起上次在这里住着时,皇后不知怎么派人送了甜点过来,黎叶一口气吃掉半盒,把云若沫吓到,直接抢了过来不肯让她再吃,“放心放心,母后这个肯定是专门送给你的,别人又没法抢了去,你吃那么急做什么!剩下的下次再吃!”   黎叶哀叹,心说这么小的盒子吃半盒算什么,她可以直接吃掉一整盒啊一整盒。   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云若沫命人将东西拿走。   云若沫自小体弱,在养生方面尤其注重,最看不得黎叶大吃大喝一副毫无顾忌的样子。其实黎叶小时候也是体弱多病,但是师娘虽然注意调养她的身子,却从不在饮食上过多限制她,只是生冷的东西绝不让她吃罢了。黎叶嗜甜,师娘就给她做甜羹,点心,看到黎叶这时候能多吃点,师娘更为高兴。   和云若沫这样说了,还指望她能“通融”下,谁知她将漂亮的眼睛一瞪,说道:“不行!不准你乱吃!甜的吃多了身体会变胖牙齿会变黑,那样变更丑了你站哥哥旁边会自卑的!”   发胖?更丑?   黎叶默默地低头看看自己瘦瘦的身材,再默默捏捏自己的脸。   好歹也算是清秀吧,哪里就丑了?   看一眼云若沫的相貌,再想想云枫月的样子,黎叶更默了。   她这样的中等相貌,在那兄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说实话,见云枫月一男人长成那样,黎叶不是不愤恨的。可云枫月自个儿都不把那外貌当回事,黎叶自然也就更不在意了。   此时听到云若沫说的,黎叶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奇异的想法。   难道方何致是自卑了,所以才不肯站云若沫身边的?   接着就唾弃自己。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完全就扯不上关系好不好?   这次收到蜜饯,云若沫免不了又唠叨了几句。说归说,可肯定还是会让她吃的。   此刻,云若沫正在安安静静在那边读书,黎叶则是捧着盒子慢吞吞吃着甜食。   仔细想想,黎叶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好像,这“一家三口”对她好得过分。   云泽天是这样,皇后是这样,云若沫也这样。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这三人,身份摆在那里,还关心她这么个“无名小卒”,就太奇怪了。   当然,她总是自动忽略了云枫月也是皇家人这个事实……   “若沫,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   这句话问出口,黎叶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居然能直呼最受宠的公主的名字,这太奇异了。   云枫月嘛,不用管他。是他自己让她叫“月”的。   “呃,因为你和我很投缘啊。”云若沫头也不抬。   是这样吗?   不可能!明显是托词。   黎叶拈起一块蜜饯,也没吃,就这么直愣愣地翻来覆去盯着它瞧,自个儿的心思早跑到别处去了。   回想一下,云若沫当初好像说过,早就想见一见她了。   为什么?难道是云枫月在云若沫面前提到过她?   直接否决!   那是谁啊?云枫月!这可能吗?云若沫不提起的话,估计他是不会主动谈起的。   那说明,云若沫应该不是从云枫月这里知道她的了?   那会是谁呢……   这就得问她们了。   黎叶终于将手中之物丢进嘴里,皱着眉用力咬着,想着问谁比较靠谱。   皇后?不行,黎叶自认没办法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云泽天?呵,这不是搞笑呢吧。   那问云枫月?好吧,应该是等于没问。   所以,还是只能从云若沫这里下手。   可直接问她,明显她不会好好回答。怎么做好呢……   忽然想到一个人,黎叶眼睛一亮,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正在认真读书的云若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上了。   捡日不如撞日,黎叶准备开始行动。   她早就知道,云若沫在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人打扰,别人说点什么,她都懒得细想只想尽快答完。加上现在接近中午,容易倦怠,那么成事的可能性更大。   黎叶清清嗓子,问道:“方何致什么时候开始做你哥哥的伴读的?”   “好像五六岁吧。”   果然,云若沫想都不想,答得很快,而且还有一丝不耐。黎叶窃喜,方何致真是好人,百用百灵的那种。只要是提到他,云若沫肯定是有些烦躁的,性情与平时不大相同。   要想迷惑她,讲究一个“快”字,得让她反应不过来才行。于是黎叶一个问题接一个,问得很快。   “什么伴读?”   “就是一起读书啊。”   “方何致和你很熟?”   “嗯,他常来。”   “常来?我觉得最近都没看到他啊!”   “小时候。”   “这样啊,大了不常来了?”   “嗯。”   “黎叶是谁?”   “我嫂嫂。”   她这话答得太顺溜,刚一出口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屋子里静了许久,黎叶终于琢磨过味儿来,心一下下跳得厉害,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说——嫂嫂?”   这时云若沫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用手中书卷轻掩上嘴,却是瞪着漂亮的眼睛死不承认,“什么也没说!”   “真的?”   “自然是真的!”云若沫正嘴硬,忽然叫道:“哥哥,你来了啊。”   “别岔开话题,”黎叶低声说着,“不可能弄错啊,我怎么听着你说的像是嫂嫂呢。”   云若沫知道她是没信刚才自己那句“哥哥”,于是推推她,指指她身后,示意她去看。   黎叶回头,就见门旁立着一人,风姿卓绝,清雅无双。   黎叶直接呆滞了。   云枫月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没听见吧没听见吧没听见吧?   瞠着眼睛下意识地去看云若沫,对方正笑眯眯地瞧她。   梗着脖子再次回头,黎叶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看云枫月,故作轻松说道:“嗯,下午,下午好啊。”   云枫月倒是神色如常,照例风轻云淡地点点头,只是那轻轻勾起的嘴角让黎叶不由得怀疑,他是听到了呢,还是没听到呢?   回到府里,黎叶终究是憋不住话,问云枫月:“刚才,云若沫和我说话,你没听到吧?”   “嗯,没有。”   “一点都没?”   “前面的没有听到。”   前面的没有听到,那就是后面的听到了?   最后几句是什么来着?   黎叶脚下发软一个踉跄。   心中告诫自己,她不记得她不记得,她真的不记得了……   那既然云若沫非要回避那个问题,问云枫月总行了吧?   直接问的话,黎叶实在是问不出口。   苦思冥想了番,黎叶磨磨蹭蹭问道:“你成亲了吗?”   “尚未。”   “那我成亲了吗?”   “没有。”   黎叶松了口气。他们俩都没有成亲,那云若沫那句“嫂嫂”肯定是乱叫了吧?   虽说这样该放心了,但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好像是到手了件珍宝,却不小心弄丢的感觉。   转眼就见云枫月居然正嘴角勾起,微微笑着看她。黎叶发窘,“你笑什么?”   “笑你的问题。”   黎叶疑惑,她的问题很正常啊,有什么可乐的?   不就是证明,他们俩男未婚女未嫁,继而说明那“嫂嫂”纯属空穴来风嘛。   等等——   男未婚、女未嫁?   于是,黎叶坐立不安了。   只觉得那含糊不清的“嫂嫂”,和“男未婚女未嫁”交替在她头顶飞舞,飘来飘去的,扰得她心慌意乱。于是看向云枫月的时候越发地窘起来。   估计云若沫那句是说错了吧——   瞅瞅云枫月,姿容绝世;看看她自己,相貌清秀。   远观云枫月,宛若谪仙;再看自己,虽然不差,但也顶多是谪仙的手下——   黎叶纠结地来回望着,云枫月每每看向她,她都装作在做别的事扭开了头。可云枫月一把视线转走,她又立刻盯着云枫月不放了。   黎叶心说,来回看,前后看,怎么看,都像是完全不搭嘎的两个人啊!   被搅得什么事都做不下去的云枫月轻叹了口气,“叶,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定不会瞒你就是了。”   直说?   行啊!   可话到了嗓子眼了,黎叶还是硬生生将它吞了下去。   直接问他,你妹妹为什么叫“嫂嫂”?   黎叶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可在这里,这种状态也确实很纠结,索性跑了出去,散散心。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现在的心情,既烦乱,又纠结,还有些暗爽呢?   连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没有。黎叶泄气。   唉。如果师兄在就好了。   以前她有什么事情想不通,和师兄说了,他一定会慢慢开导她。   师兄是黎叶见过的最最温和的人,他好像永远都没有脾气,永远都是笑得那样温暖。   从小到大,她最亲近的人除了师父师娘,就是师兄了。   再遇师兄   黎叶一直和师父师娘住在苍落山,从小她的身体就很弱,硬是天天吃药让师娘调养过来的,所以两位长辈不准她独自下山玩,只有去山下集镇或是下山给人看病时才带着她同去。如果黎叶吵着闹着要独自去玩,师娘便耐心地哄她,并允诺,等黎叶身体完全健康的那天,就可以了。   有一次黎叶凑师娘不注意,偷溜了出去。原本还很欢欣雀跃,谁知在山脚下河边碰到蛇,吓得大哭。一个少年刚好路过,救了她,告诉她那是水蛇,没毒,不用怕。后来少年把她送上山,陪她到傍晚,连师娘要处罚黎叶,都是他给求的情,师娘才消了火气。   少年临走时,她眼巴巴地看着他,让少年很不忍心。当时他刚好有事要办,会在山下镇子停留一段时间,于是每天办完事后便上山来看黎叶,待到天色暗了才离去。   后来,少年事情办完回到家,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苍落山待上几天,主要是来看望黎叶。   师父师娘见他待黎叶极好,没事时就教他些零星的剑法医术,时日久了,他也就随着黎叶叫他们二人师父师娘。原本算起来,他入门晚,该算是黎叶的师弟。可是看他照顾黎叶的样子,二人就让黎叶叫他师兄,而他,则和他们一般,叫黎叶“小叶子”。   几人相处极为自然,从来没有去多问少年的来历,只道他叫萧文,比黎叶大上几岁,别的一概不知。   望望街道上熙攘的人群,黎叶很是惆怅地又叹了口气。   唉,如果知道师兄现在在哪,那就好了。   东张西望,无意识地瞎逛了一会儿,黎叶发现了点问题。   有个眼睛大大,娃娃脸的可爱少女,正不停地看她。   其实原本黎叶也不太肯定,那少女看的就是她,可是,在那少女从她左边绕到了右边,又从右边跑到了她左边,忽而超过她几步,忽而落后她几步,自始至终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后,黎叶终于肯定,那少女在看的就是她。   黎叶正想走过去问到底为什么看她时,那少女忽然眼睛一亮,扑了上来揽住她的手臂,亲热叫道:“嫂嫂!”声音里满是惊喜。   黎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好嘛,这年头,就兴乱叫“嫂嫂”的?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今天云若沫叫的那几声。   这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嫂嫂”这名头还这么吃香?   看着眼前眨着灵动大眼的娇俏少女,黎叶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是谁?你认识我吗?”   对方摇摇头。   “那我认识你?”   少女笑笑,又摇摇头。   “那再见。”   黎叶礼貌地说道,转身就走。   那少女却拉住了她,“哎,嫂嫂,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哥哥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了你的下落!”   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不认识你哥哥。”黎叶压住脾气好生说道,脚下不停。   “不会不会,你肯定认识他,不然他怎么能画了你那么多画像啊。我叫闻萱。对了,你叫黎叶是吧?”   不会吧——难道真是认识她的?   黎叶脚步一顿,“你哥哥叫什么?”   “闻萧啊!”   果然不认识!   黎叶转身就走。   她只是失去了三个月的记忆而已,又不是三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嫁给个只认识三个月的人?   当然,她又自动忽略云枫月,那位她认识了也没几个月的人……   好吧,她也没嫁给云枫月,只是被云若沫叫了声嫂嫂而已……   闻萱赶忙拉住她,黎叶挣了挣,居然挣不脱。   好家伙,闻萱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怎么力气这么大?   “我练过武的,你肯定打不过我,就别白费力气了。”此时闻萱也卖起了关子,“你放心吧!我不会骗你就是了。虽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可——反正见了你就知道啦!好啦,跟我走吧。唉,这下可好了,哥哥不用整天担心你了。”   什么放心?就凭她真有个哥哥,那这个“嫂嫂”两字更不能随便认了!这和骗不骗的有关系吗?   她又不是云若沫,凭什么就这么随便乱叫!   等等。   别人的妹妹——是随便乱叫。   云枫月的妹妹——虽然懊恼非常,但是,却没指责她乱说。   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啊?!   这到底是为什么呐……   这样的思绪下,黎叶顿时飘忽了。   飘啊荡啊,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闻萱家的书房门口。   “我慢走,你别送。”黎叶闷着头转身就往外跑,被闻萱一把拉住,接着一拽,再往里推了下。黎叶不知不觉间就人在书房里了。   “咦?哥哥不在书房。你等等啊,我去找找他。哈,我要给他一个惊喜!”闻萱说着就出了屋,黎叶想跟着她跑出去,“咣当”,门关了,“咔嚓”,从外面落了锁。   手抖半天指着那门,黎叶认栽。   闻萱刚才那三下,用的都是巧劲,显然两人不是同个水平的,黎叶再挣扎也就这样罢了。   而且——   好吧,黎叶也承认她自己很好奇,到底是谁,能让自家妹妹随便掳个人回来就叫“嫂嫂”。   不过,此时黎叶有了种想学武的强烈愿望。   云枫月也是,闻萱也是,凭着武力就能让她就范,她这是有多么无辜啊……   黎叶一个人待在那里,光看四周,连她自己都有些茫然了。   这间书房,墙上挂着的,案上摊开的,甚至书架上搁着的卷轴打开来看,全都是画的她。   有坐有立,有卧有躺,有笑着的有哭着的,甚至有一张还是做鬼脸的,全部全部,都是她。   原本,她被云若沫说的话搅得有些神思不属,所以碰到闻萱后,她被那“嫂嫂”两字搞得有些混乱,没仔细想她话里的内容,现在看到这些画,她忽然就明白了闻萱的哥哥是谁了。   像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一般,一个优雅温文的青年出现在了门口,低声唤道:“小叶子,小叶子……”   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自己的美梦。   黎叶原本便想到了是他,所以看到他的刹那,并没有他那么惊讶,但是惊喜却是十足的。   高兴地扑了上去,黎叶笑道:“师兄师兄!没想到,在路上我还想到你呢,这就真的见到了!”   闻萧手指动了动,许久,才轻轻放在黎叶的背上,轻轻拍着,“多大了,怎么还那么爱哭呢。”   黎叶原本是很高兴见到师兄的,可在触到师兄的刹那,所有的委屈一同涌来,让她招架不住,将头埋在闻萧怀中,她闷声闷气说道:“师兄,师父和师娘不在了。”   “嗯,我知道。”   “知道你怎么不来找我啊!”   “怎么没有去找?等我赶到的时候凤梧山已经烧焦,找了很久都没有你的踪影。”   黎叶又絮絮念叨了些话语,蓦地记起,也是这样的情形,也是这样哭着被人揽在怀里,只是那时是在凤梧山上,虽然当时意识模糊,仍然依稀记得,那人只知道将她紧紧拥着,却不懂得说些安慰的话,只一遍遍说道:“不要怕,我在这里,不要怕……”   忽然就觉得,现在这样像小时候一样在师兄怀里撒娇,不自在起来。   毕竟,师兄已成年,而她,也不再是小时候那吵着闹着不让师兄离开的小姑娘了。   后退一步,离开她依赖了十年有余的怀抱,黎叶擦干脸色泪水,吸吸鼻子,努力勾起嘴角,说道:“不哭了不哭了,不然,要让闻萱看笑话了。咦?人呢?”   “早离开了,”闻萧笑容温暖,“怎么?没让她看到你哭,感到失望了吗?”   黎叶没好气地瞪了闻萧一眼。   师兄就是这样,总爱取笑她,可偏偏他用极其温和的声音说出来,让人只能干瞪眼,却发不出脾气。   说到闻萱,黎叶有件事想确认一下,“师兄,为什么闻萱说你叫闻萧,你不是叫做萧文的吗?”   她期盼着,千万不要是她想象的那样啊……   可是,闻萧思索了之后,果然说道:“萧文是我的化名。当初没想到会和你们相交那么久,所以并没有说出真名。后来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不起。”   黎叶有些失落,硬是接下了他这句道歉,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没关系”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有关系,很有关系。   难怪让云枫月帮忙,也怎么都找不到师兄。却原来,自己那么信任的他,居然连名字都是假的。   认识师兄那么多年,她一直觉得,除了师父师娘外,最亲近的便是师兄了。所以,现在她觉得格外受伤。   眼神黯了黯,黎叶转过眼看向别处,“师兄,你们一直是在京城的吗?”   师兄真聪明   “师兄你们一直是在京城的吗?”   黎叶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   岔开话题,对现在的她来说,比较好过点。   闻萧兄妹这里不大,只是三进的小院,下人也不多。环境虽然不错,很是清静,可院子里花花草草都没几棵,显得太素净了些。   不像是长期在这里居住过的样子。   “没有。家里出事后才过来的。”果然,闻萧如此答道。   黎叶听了,停住步子,侧身看向闻萧惊讶道:“家里出事 ?出什么事了?”   闻萧原本正在倒茶,听她这样问,闻萧动作一滞,“你知道凤梧山出事了吧?那你也该知道溪霞山庄的状况。”   “当然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官府那些人居然说,溪霞山庄出事,是师父和师娘做的!那溪霞山庄和师父师娘能有什么关系啊,怎么可以那么说!镇子上那些人,居然,居然还真信了!”   “我知道肯定不是他们做的,他们绝没有能仅凭四手就血洗溪霞山庄的可能。”闻萧想了下,试探地说道:“可大家都看到师父师娘和溪霞山庄的人起过争执,所以官府的人一说,他们就也信了。”   “真的起过争执?”   黎叶愣了。   她记得在镇子上时,听人提过,师娘她们和溪霞山庄不和,至于为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闻萧此时收起惯有的笑容,神情变得严肃。他将茶放在黎叶旁边的矮几上,问道:“小叶子,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黎叶惊讶,继而笑了,“师兄果然是师兄,这都瞒不过你。”   于是,便将自己醒来时发现失去了三个月的记忆,后来得知师父师娘可能已经遇害,以及回到凤梧山时看到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只是,她仅仅说了和自己有关的,隐去了所有关于云枫月的事情,只说是被人救起所以到了京城,并未说那人是谁。   “我们到京城也有一个多月了,怎么一直没有碰到你?”   “啊!我在这里也有两个多月了。不过,我刚开始的时候在生病,都躺着没出门,要不早就遇见了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你也在京城,不然,也不会——”   闻萧平时温和的笑容此时带了些萧索,反而有了点淡然的意味,看起来和云枫月倒是有两三分相像。   云枫月?在这和师兄重逢的大好时光想起他来干吗?   黎叶暗暗鄙视自己。   “嫂嫂,你不知道,哥哥他多惦记你。可惜我们后来回去找你,怎么都找不到。”   说着,闻萱端了水果进屋。   又是“嫂嫂”,黎叶有种无力感,“别乱叫。你哥哥是我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让我叫也不成,这个你得依着我。你欠我好多回生日呢。”   “这怎么说?”   “你和我同一天的生辰,自从认识你,哥哥每次都去给你过生辰了,都不留在家里陪我!”   黎叶发窘。她倒不知道这回事。   闻萧笑容温暖,“你有一大帮人给你庆生,哪还差我一个。小叶子只有师父师娘陪着而已。”   闻萧转眸一笑,“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过。”   黎叶想想,倒也并无不可,只是依然提醒道:“那你不准再乱叫什么‘嫂嫂’了!”   “我哪乱叫了,你不知道,哥哥他——”   “萱儿。”闻萧的语气也很无奈,“别乱说。”   “哥——”闻萱还想说什么,看闻萧脸色不佳,只得吐吐舌头,“好啦。先吃水果。”   黎叶笑说:“是的,不提伤心事了。好不容易重逢,说些开心的才是。”   于是和闻萧闲话起在苍落山时的快乐日子。   黎叶比较调皮,闻萧都是让着她,有时候师娘看黎叶欺负闻萧,急了就要数落黎叶的,偏偏闻萧还总是把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闹得师娘经常说着说着也没了脾气。   而师父就在一旁微笑着看他们在那边折腾。   一直很活泼的闻萱,此时非常难得地静静听着,眼神一片迷茫。   天色已晚,黎叶起身告辞。   闻萧让她留下吃过晚饭再走,黎叶踌躇了下,还是拒绝了。   想到云枫月专程赶去宫里将她接出来,可她却由于自己的些许小心思就躲着他,最后还只管自己跑出来了,实在是不应该。   最不应该的是,遇见了师兄后,聊到那么晚才想起回去。   云枫月只要是在京城,除非是云泽天召见,不然晚饭定会和她一起吃的。   他这时应该也在等她吧?   想到这里,黎叶顿时喜滋滋的,要和师兄说再见的失落感也少了很多,“没事,我有空会来找你们的。”   “小叶子,”听到闻萧唤她,黎叶微笑着回头,“怎么?”   “你现在住在哪里?”   黎叶忽然脸有些发热,好在天色暗了看不清楚,“朋友家里,就是在凤梧山出事时救了我的。”   闻萧想了想,建议道:“改日我登门拜访,好好谢谢人家。而且,住在别人家里多有不便,不如你搬来和我们同住。”   黎叶想也没想拒绝了。   “不用了,他家大得很,多我一个也算不得多。”黎叶摆摆手,自己说的可是大实话。   “嫂嫂,搬来吧。这样我也有个伴儿啊。”   看闻萱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黎叶满头黑线。   就凭她这样一直叫“嫂嫂”,黎叶也招架不住啊!这地方哪能住人啊!   一溜烟,跑没影了。   和闻萧聊得太久没注意时间,所以等到黎叶回到云枫月府上时,天已经黑透。   司蓝看到她的刹那显然吃惊了下,然后便催促她,不忘嘱咐道:“公子在饭厅呢。”   这都过了吃饭时间了,云枫月还在饭厅?真的还在等她?   欣喜的同时,不禁有些内疚。   早点发现时间晚了就好了。   云枫月果真是在等她。看得出,桌上原本是摆得很满的,可撤去了几个盘子,留下了些空白在桌上。   看看旁边的案上,放着几个装鱼的盘子,估计被从桌上撤下来的,就是它们。   黎叶见了不由得欢呼。   不知什么原因,云枫月的府里是不准吃鱼的。所以就算是黎叶非常爱吃,也从来不会在云枫月面前提起。   今天什么日子,值得他破例,还这样庆祝?   可放上去后,干吗再撤下来呢?   黎叶不去多想,反正,有的吃就很高兴。不管其他,她自个儿把那几盘重新端上桌子。   云枫月原本端坐在那里,居然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才注意到黎叶,居然很明显惊了下,愣愣看着她摆盘子,这才松了口气,好似淡然地问了句:“回来了?”   “嗯!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让人热一热吧,有些凉了。”   “不要紧,都怪我回来晚了。唔,你可以先吃啊。”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干吗不回来?”黎叶非常奇怪他这句话,“不回来我去哪儿啊?”   云枫月这时居然笑了,淡淡的,但极好看,看得出他很高兴,“也是。你还能跑去哪儿?”   黎叶撇嘴。她可是真的快饿死了,在跑回来的路上肚子就叫个不停了。   夹起鱼肉就往嘴里塞,没想到刺没吐干净,硬是卡着了。只好自个儿跑到厨房拼命喝醋。   回来后,却见云枫月正在那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见她进来了,就将手边已经好了的几个碟子递给她,然后继续。   黎叶奇了,清清喉咙,问道:“你不吃鱼,居然会剔刺?”   云枫月有些无奈,“这么大人了,连刺都不会剔,怎么可能?”虽说这是他平生第二次做这事,可好在看起来很熟稔……   黎叶发窘,无语望天。心说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你是故意的吧?   云枫月好像也发现了自己话中不自觉就暗中说了黎叶,反倒是笑了,“我以前,也做过一次这个。”   “剔刺?给谁?”   “我母妃。”   黎叶悟了。原来是已故的淑妃。于是默默坐下,吃那几碟已经没刺的鱼肉。   不知怎么的,虽然凉了,却非常好吃。看着对面的云枫月,黎叶只觉得极其开心。   原本,她想告诉云枫月今天和师兄重逢的事情,可此时此景,云枫月剔了刺,递给她,她吃,他再剔,她再吃,怎么都觉得,这种气氛下,不想再提及他人。   罢了,还是晚一些再说吧。   黎叶一大早醒来时,云枫月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嗯,有点事要处理。”话别时,云枫月这样答她。   黎叶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跑回云枫月旁边,高兴地说道:“昨天我碰到师兄了!”   云枫月原本已经上了马准备出发,听到黎叶的话转眸看来,问道:“萧文?”   平时如果是他独自出行,一般都是骑马。若是和黎叶一起,则必定是乘马车。   “不不,其实他叫做闻萧。当初师兄告诉我们的名字,是……假的。”所以云枫月当初才没有帮我找到他。   “闻萧?”云枫月听到这个名字,居然蹙起了眉,“长得什么模样?”   黎叶很惊讶云枫月居然又这么问,因为当初要他帮忙找师兄时,她便描述过。但他既然问了,她也就再次大致描述了番。   云枫月思索了下,下马,将缰绳递给司蓝,吩咐他道:“让他们把事情拖到明天。”转而看向黎叶,“我们去探望你师兄。”   月公子与萱儿   黎叶愣了,“现在?”   “是,现在。”云枫月肯定道。   黎叶无语。老大,你说做就做的水平也太高了吧。   不过,云枫月肯和她去师兄那里,黎叶倒是乐开了怀。   那家伙气势压人得很,有他在,闻萱大小姐总能收敛一下了吧。当着云枫月的面叫她“嫂嫂”,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的啊!   为什么云枫月去会不让闻萱再那么叫她?黎叶压根不去想答案。她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在路上,云枫月和黎叶说了个让她极其震惊的消息。   “什么?师兄他们,就是溪霞山庄闻家的人?”   “是的。溪霞山庄被血洗,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难怪。难怪上次师兄说,他们兄妹家中遭了难。   黎叶一时沉默。   她是只有师父师娘两个亲人遇难,已经痛不欲生。   而他们兄妹俩,一个温文尔雅待人亲切,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原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那样大的庄子里,却一夜之间亲人全部离开人世,那又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呢?   只希望,他们以后的生活能够安宁平静。   “那师兄到了京城这里,怎么反倒用上真名了?万一他家真正的仇敌在京城,那岂不是危险了?”   想到这里,黎叶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倒不必担心。京城对你师兄来说,非常安全。”云枫月只是这样淡淡说道。   黎叶觉得师兄家里太干净了,干净到连花都没,就想着送他几盆。可说来就来了,她也懒得纠结,直接从云枫月府里挑了六盆海棠,带来送闻萧。   云枫月倒是无所谓,任她选,怕不够还准备让园丁去别院再搬些海棠,黎叶嫌麻烦没同意,心说还不够折腾的,等你那些弄回来了,去趟花市的时间都有了。   到了闻萧那里,闻萱居然不在。   在黎叶介绍了两人后,没想到云枫月和闻萧两人,相对站着,招呼也不打,只互相点了点头。   黎叶只觉得怪异。云枫月这性子,做出这种事情倒是司空见惯了,只是一向温和有礼的师兄也这样,倒是难得。   那两人僵持着站在那里,搞得非要亲自动手搬花的黎叶,只得先将海棠放在了大门口。   她往旁边一站,那两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萱儿去郊外玩了。”   “嗯嗯。”不在最好,她还能多自在一会儿。   也不知闻萱会不会回来用午饭,闻萧说不用等她。   有黎叶在,闻萧是一定会准备鱼的。   菜陆续上桌,闻萧很自然地夹起鱼肉放在碟子里,搁到黎叶面前。   黎叶没有如他记忆中那般,急切切地剔刺然后开吃,而是眨眼看着云枫月,不动。   云枫月睨她一眼,不动声色,拿过碟子,剔刺,黎叶就抿着嘴看他。   不错嘛,还挺有眼力的。黎叶心里直乐。   “听说,七皇子是从来不碰鱼的。”闻萧低声对黎叶说。   “是啊,可他是给我弄的。你没看到刚才他端走的是我的碟子吗?”   黎叶记得自己只是在介绍他们的时候说了名字啊,师兄怎么知道那家伙是七皇子的?皇家人的姓名,寻常人是能够得知的么?   这念头在黎叶脑海里闪了一下,也就消失不见了。   闻萧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小叶子,你不是自从十岁生日那天后,就争着吵着这些都要自己做的吗?”十岁之前,他和师娘宠着她,给她剔。十岁那年,黎叶就不肯了,说自己长大了,死活要自己来。   黎叶压低声音说道:“但你不觉得,看云枫月这人和那些小小的刺作斗争,很有趣吗?”   因为云枫月连做这种事情,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虽然把声音刻意压低,可桌上的人却都能听见。   闻萧沉默不言,云枫月则无奈地看了看她,“你懒才是真的。”   “是是,我一向很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枫月摇摇头,清浅一笑。   闻萧脸色越发白了,脸上笑容却更加温和。   “哎呀热死我了,早知道就不出去了。哥,你说的没错,这种天就不该乱跑。咦?家里来人了吗?”   大老远就听到闻萱叽叽喳喳的声音。黎叶头大,她可别一上来就叫什么“嫂嫂”才好。   谁知闻萱进门后,第一个注意到的居然不是黎叶,也不是闻萧,而是云枫月。   “月公子?你怎么来了?”   月公子?   黎叶眼皮抖了抖。   方何致说过,至今只有三个人能叫他“月”,一个是他去世的娘亲,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方何致,再一个便是黎叶了。   当时方何致这么和她说时,黎叶还不甚在意没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听到闻萱叫的那声“月公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在意起来了。   好嘛,还有个人能叫他“月”不是?   她自动忽略了后面还有“公子”俩字。   黎叶觉得自己胃里蹭蹭蹭直往嘴里冒酸水,酸得嘴里难受,赶忙灌了一杯水。   “萱儿,好久不见。”云枫月彬彬有礼,说道。   黎叶发现,这下,自己的牙齿也有些酸了。   月公子,萱儿   ——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你俩认识?”戳着碟子里没刺的鱼肉,黎叶没了吃的心情,干巴巴问道。   “嗯,曾经有过婚约,不过已经解除了。”闻萱倒是什么都不瞒她,很随意地说道。   “啪”,筷子下的碟子由于黎叶忽然间用力猛了些,不小心被戳到了地上。   云枫月皱眉,刚要说什么,闻萧快了一步,喝道:“萱儿!”   黎叶朝云枫月恶狠狠飞过去一个眼刀,恨不得将云枫月当那碟子戳了才好,说话的语气却压得非常淡定:“唔,婚约啊……好东西,好东西。”   云枫月淡然道:“过去的事情罢了。”   “罢了?”   “那是自然。”   闻萧看看他们二人,平时总是微微勾起的唇此刻却抿紧了。   闻萱刚回来,热得大汗淋漓的,根本没注意到几人的表情,闻萧叫的那一声根本没引起她注意。此时,她随口说道:“没事,自家人嘛,说说也无妨。”   “自家人?”云枫月询问地看向黎叶。   黎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坏事。想要阻止闻萱,已经晚了。   “黎叶啊,以后有可能是我家嫂嫂呢。哈哈哈哈……”   “萱儿!”闻萧喝道,“不知轻重。”语气比方才严厉得多。   闻萱脸色一白,这才发现闻萧是真动怒了,“哥哥,你明明就……”   “坐下,不许乱说话!”   闻萱吐吐舌头,入座,端起酸梅汤来喝。   “嫂嫂——?”这时,云枫月才轻飘飘看向黎叶,黎叶陡然一惊。   完了。原本该是她讨伐他的,怎么忽然风就转向了?   想开口解释,可想到那个已经不再存在的婚约,不知怎的,就没了辩解的兴致,索性低下头闷闷地吃饭。   反而是闻萧对云枫月说道:“抱歉,舍妹不懂事。”   云枫月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黎叶看。   黎叶只觉得那人眼神如有实质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于是头越埋越低,都快直接趴在桌子上了。   “刚才那个坏了,吃这个吧。”云枫月叹了口气,终究是又递过来一碟无刺的鱼肉。   黎叶默默点头,接了过来。   闻萱看出了些什么,不高兴了,“为什么只有她有鱼,我没有啊!”   黎叶扫了一眼桌上,心说这么多鱼,你吃哪个不成啊?   顺着闻萱的视线,黎叶瞅瞅自己还没动筷的碟子,想了想,正要给闻萱,却见云枫月淡淡瞥了自己一眼,黎叶立马乖了,收回手,默默吃掉碟子里的东西。   看看闻萱不爽的样子,黎叶暗自爽了一把。   看吧?我有鱼,你没有!   那曾经的婚约啊   “我那时很小,父皇就和我说,给我定了门亲事,那时萱儿才刚出生不久。”   用过饭后,云枫月将黎叶叫到一旁。   黎叶低着头不说话,盯着地上的石子来回踢着玩,仿若周围没人一般。   半晌,终于听云枫月这样说道。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待她就像是半个妹妹般。后来,父皇得知萱儿不是闻家亲生,便取消了婚约。”   黎叶等了半天,才发现没了下文。   “没了?”   “嗯。”   “就这么简单?”   “嗯。”   骗谁呢你!黎叶不信,追问:“那你是皇子,她们家不过是江湖人,你们怎么能结亲的?”   云枫月却不说话了。   看他表情,黎叶心知他此时或是不能说,或是不想说。不知怎么的,心里堵得发慌,却又发不出脾气。   她怎么能发脾气呢?凭什么呢?   气闷地跺跺脚,也就回了屋。   而闻萱也被闻萧带到一边,不知被嘱咐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脸色也很不好看。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莫名地就向对方看去。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下,然后同时别过脸去。   黎叶在闻萧面前向来很不客气,进屋后觉得自己渴了,就拿起早就凉在一边的水喝。   不错,温度刚刚好,还很甘甜。黎叶感叹了下:“这水味道不错啊。”   闻萱一旁听了,凉飕飕说道:“你喝的是温的,味道已经很一般了。如果喝刚从井里打上来的,那才是真的甜。”   黎叶顿了顿,慢吞吞说道:“井里的?虽然天气热了,可井水还是很凉,喝了对肠胃不好。”她自小身体很弱,是师娘慢慢给她养好的,因此她就算是伏天都不会直接喝井水。   “哪就那么娇气了?热天不喝凉水,难道喝热水?”   “娇气?这叫养生你懂不懂?”   “养生?没听说娇气成这样就养生了!”   两人越说越窝火,“哼”了声各自去喝自个儿喜欢的。   云枫月看不出喜怒,只是盯着看黎叶瞧她在那边窝火的样子,并不出声。   倒是闻萧说道:“小叶子,萱儿说的也没错,如今你身体基本好了,不妨试试新打的井水,很甘甜。”   这个时候师兄说这话,黎叶不爱听。以前在苍落山,闻萧都让黎叶注意身体,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这时候倒好,帮着自己妹妹来说她。   于是黎叶不理会他,自顾自去搬海棠。   方才刚到闻萧这里的时候,直接让人把海棠搬了下来,当时顺手放在门口,闻萧当时吩咐人放在了院里的花坛边上,并没有拿进屋。黎叶这时心里不痛快,便想找点事做,就将花搬进屋。   谁知,她刚搬了两盆放到屋中窗台上,闻萱又把花搬了出去。   “哎,你别啊,放窗台就好,外面太阳太大。”   “谁说的?花要照着太阳才好看!”   黎叶觉得闻萱这是在找茬,不由也有些气了,指指上头的大太阳,说道:“那得看什么花!这海棠明明不能让这么烈的光直接照着!”   “我乐意!怎么?不行吗?”   两人边吵吵边来回搬,这样七八次后,都累了,呼哧呼哧扶着腰喘着气,却互相瞪着眼谁也不让谁。   云枫月和闻萧两人有话要去书房谈,走到门口,云枫月在经过黎叶的时候停了下来,说道:“萱儿是主人,她要放外面,就由着她吧。”   黎叶这天本就郁闷着呢,这时见云枫月帮闻萱说话不帮自己,不由就有些气不顺畅,“那花还是我拿来的呢。”   “送了人便是人家的。你真想搬,明天让人多买些放府里就是。”   云枫月很少说得这样妥协,此刻在黎叶听来,就是为了叫她让着闻萱所以这才样。   敢情云枫月觉得她是爱搬东西的?   黎叶心里不爽快,索性坐到旁边台阶上,托着腮看太阳,什么都不搭理了。   云枫月也无奈,他根本猜不透黎叶怎么想。   不过,他倒也自有办法。凑到黎叶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黎叶立即笑逐颜开。   “当真?”黎叶笑眯眯地问。   “那是自然。”   得到了云枫月的肯定回答,黎叶乐呵呵地起身回屋。一抬眼,才发现闻萧正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脸色有些苍白。   那两人自去书房商量他们的事情,黎叶笑嘻嘻地对闻萱说道:“刚才对不住了。我也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发堵,才那样。”   闻萱瞥她一眼,就也笑了,“怎么?想通了?”   黎叶连连点头。   云枫月说了,只要黎叶今天在这里乖一些,就可以免去她半个月的“查账课业”。   只要云枫月在家,黎叶就免不了每天学习查账,最近更是纠结,居然真拿了些账本让她来看。一般说来,时间充足的话是每日一个时辰。   现在能有半个月的空闲,黎叶自然是乐意的。   她要把那花都搬到院子里去,闻萱制止了她。   往榻上一趟,闻萱说道:“其实我只把他当半个哥哥看待,你不用紧张。”   黎叶也累了,瘫坐在椅子上,“那你和我争什么?”从闻萱嚷着吃鱼开始,两人就一直不对路。   “唉。总是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你不知道,他待你比那时待我,要好很多。”   黎叶顿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咦?你受过他更重的迫害?随时提防他发脾气,还得看他脸色,有时还要忍受他的走神?”   云枫月时不时就要教育她,还要她做着做那,偶尔还发点脾气甩她一眼,如果闻萱忍受了比这样更可怕的云枫月十多年,也是不容易啊!   “没。他对你做的那些,都没对我做过。我印象里,他是脾气最好,最温和的人了。”   黎叶眼角抽搐。   行啊云枫月,居然差别对待!   “他那脾气,还温和?我倒是觉得,最温和的人是师兄!没见过比他脾气更好的了。”   “什么呀!你不知道,哥哥有时候也要发脾气的!前段时间找不到你,怕你也出了事,他摔了好几屋子的东西!最后还得我收拾。诺,这些,这些,都是换过的了。”   这倒是黎叶没有想到的,“啊?他可没在我面前发脾气过。好歹我也认识他这么多年了。”   “所以说啊,男的真是莫名其妙对不对?本来以为很熟悉了,结果发现还是不够了解。”   “是的是的,真是可怕的生物。”   两人此时已经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了。   由于得出了这个结论,所以后来云枫月和闻萧一同出来的时候,她们二人齐刷刷眼冒绿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瞧,恨不得用目光把他们烧出个洞来。   饶是淡定如他俩,也不禁犯了怵,心说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两位大小姐。   但此时的情形,却是屋内忽然静得只能听到屋外不断的蝉鸣声。   “黎叶,我和月公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在意,我只是有些放不开。”   “唔。其实我也不知道刚才对你发什么脾气,心里不爽快罢了。对不住。”   闻萱了然地笑笑,也不说穿,“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他们的事情?”   “谁?”他们?难道是指云枫月一家人的事情?   “我的……生父生母。”   “啊?”黎叶惊讶无比。   虽说刚才听云枫月提到过闻萱不是闻家亲生,但是,闻萱的亲生父母的事情,问她干吗?她哪知道啊?   闻萱愣了愣,也就明白过来,“是我糊涂了。你忘记了那时的事情,自然也忘记了,你师父师娘,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黎叶愣了半晌,脑袋才终于转过弯来。   真要晕了。   这是怎样的情形啊?   “那也……太巧了吧……”   “谁说不是呢。”闻萱笑得勉强,“那时候你们来溪霞山庄,就是为了找我,认亲。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闻家亲生的,加上娘亲一直待我极好,所以——”   看她样子,黎叶想也想到了。那时候和溪霞山庄起的冲突,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事情。闻萱不肯认师父师娘,而两位长辈怎能甘心自己的孩子不认自己呢?   这时黎叶想到了路轻音的话——   若要恢复记忆,需要能刺激她的事情,还有,当时经历的人。   于是问道:“那我也知道这件事?”   “那是自然。你们三人总是一起的。那时候你们还经常一起来找我,我脑子很乱不想认他们,就让侍卫把你们拦下。谁知——现在想见,也见不到了。”   眼前,路轻音所说的事情,有了,闻萱也在这里。   黎叶急切地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想问她当时的情形,希望唤醒自己的记忆,可抬眼却看到闻萱娇俏的脸上满是苦涩。   是了。拒绝和亲生父母相认的她,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   心底一软,终究是问不出口。黎叶平定了下情绪,慢慢和她讲起往事。   有时闻萱忍不住询问,黎叶便耐心答了。   “你师父经常不在苍落山?”   “是啊,大部分时间,只有我和师娘在家。”   “他……曾经和我说过,那时候说他跑遍了各地,就是为了找我。”   黎叶又想到一事,考虑了下,终究还是说了:“师兄提到过,让我认他们做干爹干娘,他们拒绝了。我想,他们一直想着找回你吧。”   闻萱死命咬着唇,眼泪往下滑落。   黎叶无声地望着天花板。   长辈们,已经不在了。   准备解开催眠   回去的路上,黎叶问云枫月:“你早就知道闻萱是师父师娘的亲生女儿了,是不是?”   那时,路轻音提到恢复记忆需要一件事时,云枫月说过,他知道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黎叶估计,应该就是这个了。   果然,云枫月点点头,“今天我和闻萧谈过,他同意劝说萱儿让她帮你。”   黎叶哼了声。   还需要劝?以闻萱的性子,只要和她提了,肯定是同意的。   又想到了今天的事情,黎叶不由得就心里火苗乱窜。   偏偏此时有人非常不应景地说道:“萱儿生性单纯,有时候难免说错话,你别放心上。”   黎叶正懊恼这事呢,见有人撞到刀尖上,索性将火发了出来,“还说呢!今天你总叫我让着闻萱,可凭什么啊?她哪里比我大了?明明是同一天的生辰!”   心里腹诽,果然是前未婚妻子更重要些吧?她同云枫月只是几个月的交情而已,肯定比不过啊!   越想越恼火,索性别过脸去不理他。   云枫月难得地低声劝慰她:“如果若沫和萱儿起了分歧,我也会让若沫让着萱儿的。”   “那是,若沫比她大嘛。”   “不是这样,因为若沫是我妹妹。”   因为是自己至亲的人,所以才要让着,外人。   黎叶也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心想云枫月这是将她当做自己人了,不免就高兴了起来,顺口问道:“那,如果若沫和我有争执,你总该会帮我吧?”   “也得你让着若沫。”   “怎么又是我!”这回她真不明白了,“好吧,在你眼里,我就得总是让着其他人是吧?”   其实黎叶不是不讲道理的,只是今天得知了云枫月和闻萱曾经的婚约,不知怎么的,心里不大舒坦而已。   “不是这样。只是,以后你都得让着若沫些的。”   “为什么?长幼有序,为什么要我让着她啊!”黎叶赌气道。   明明云若沫比自己大半岁的!   至于云若沫的身份嘛……暂时不在考虑范围内。   云枫月唇角轻轻勾起。他不答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看他这个样子,黎叶这时才想到要仔细想想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长幼有序?   忽然就想起了云若沫那声“嫂嫂”。   长幼有序,嫂嫂。嫂嫂,长幼有序。   这两个词在她头上不断飞着,搅得她脸红心跳。   好吧,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就不该提什么杀千刀的“长幼有序”……   烈日当空,亮得人眼晕,站在屋外的话,极短的时间内就能热出一层汗。   可黎叶此时却坚定地在云枫月院子里晃来晃去,晃去又晃来,时不时还朝某个屋子哀怨地看上一眼,然后再悲愤地继续闲晃。   不为别的,只因现在云枫月正在他的书房里,和路轻音还有闻萱一同商量给黎叶解开催眠的事情。   黎叶惆怅,这些人怎么还没谈完?   从闻萧他们那里回来之后,云枫月便找来路轻音,和她说了闻萱的事情,问能不能做解开催眠的引子。   路轻音听了很高兴,说是完全可以。又问黎叶知道那件事的细节多不多。   黎叶摇头。   当时只顾着和闻萱讲师父师娘的事情,哪里有空去说那些了?   路轻音很高兴,说是这样效果更好。   这不,一大早,黎叶就和路轻音去找闻萱,接她来云枫月这里商量。   闻萧已经和闻萱提过这事,闻萱当然答应。   黎叶原本想着师兄也能来的,谁知闻萱说,她哥哥一大早收到了封信,就急忙离开了京城,说是有事要处理。   到了云枫月府里,云枫月却只和路轻音闻萱谈,硬生生把黎叶给赶出了屋子。黎叶不肯,云枫月淡淡一句:“那样效果好。”就不由分说,唤来司蓝继续教黎叶查账。   黎叶心思完全不在上面,司蓝也理解,知道云枫月只是给了个让黎叶离开书房的借口罢了,就也没难为她,而是让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于是她就在大太阳底下,晒太阳了……   说起来,她现在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想要记起那时的事情,毕竟那是和师父师娘共同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她想记起来。   另一方面,她又害怕。   云枫月是从凤梧山上救下她的,而张掌柜的也说了,那天凌晨,她独自回了凤梧山。   接着,她便被催眠。   那么,她为什么会被催眠?肯定是看到了一些事情,而那催眠她的人,不希望她能记住。   到底,会是什么情形?   黎叶不敢想。   只要一想到师父师娘浑身浴血的样子,她的手指就止不住地发抖。地面好像会窜出凉气似的,寒冷的感觉从脚底一直往上窜,直达头顶,引得她冷到战栗。   在太阳下,她还能感觉到温度。在屋里,只要想到这些,她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冷到极致。   居然害怕自己的记忆。她无奈苦笑。   “想什么呢!”   一只手“啪”地拍在她肩膀上,黎叶颤抖了下,回过神来。   原来是闻萱。她们已经谈好了?   想对她笑笑,却发现面部有些僵了。看看周围,云枫月和路轻音也出来了,正在一旁看着她。   也不知他们出来多久了,云枫月的面色不太好看,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黎叶赶忙揉揉自己在烈日下依然苍白的脸色,朝云枫月扯扯嘴角,哪知他脸色更不好看了。   路轻音倒是忽然笑了起来,“怕什么?还信不过我吗?”   黎叶咧咧嘴。   闻萱并不知道凤梧山上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黎叶她们默契地没对她说起——   没必要让她更加难过。   所以闻萱见黎叶这样,也只是不解,却也将话题转了开来,“我们先去那个庄子吧。”   她话里说的是云枫月在京郊的一处庄子,很安静,人也少。平时只留了些人在那里看顾着,云枫月极少去住。   路轻音说最好找个绝对安静的地方,云枫月便想到了那里,在京郊外的东山脚下,环境清幽。   一路上,闻萱便有事没事就瞅着司蓝看,神情古怪。黎叶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云枫月看着窗外也没有发现,只有路轻音留意了,便问闻萱:“萱儿,你认识他?”   驾车的司蓝听到了,回头看了看闻萱,撇撇嘴,“小爷没见过这女人。”   闻萱却噗嗤笑了。   “我想到什么时候见过你了。难怪有些眼熟。”   这句话成功地让马车内心思各异的人齐齐看向了她。   闻萱笑问:“你爷爷还凶你吗?”   司蓝明显地抖了抖。   闻萱哈哈大笑,“我就说嘛,就是你!那时候我和哥哥去屏州玩,正好碰到你爷爷在大街上拿鞭子抽你呢,后来还是哥哥替你说了些好话他才放过你的!”   司蓝的脸顿时很臭。   闻萱恍若不觉,“啊,说起来也好几年了,亏得我还能记得。不过你当时被打得真惨啊,哥哥给你上药的时候我看你疼得脸都扭曲了。唔,对了,怎么你这几年也没长高啊!”   一鞭子抽到马背上,车子摇晃几下,马儿颠颠跑得更快,司蓝黑着脸说:“你、记、错、了!”   黎叶忍俊不禁,笑了。云枫月也就有了淡淡笑容。   路轻音早就哈哈大笑,“司蓝,你也有今天啊。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爷爷?啊,对了,你是屏州人?”   司蓝哼了哼,不说话,摆着臭脸赶马车,死活不再往车里看。   “你去外面等吧。”黎叶也说道。   刚才准备妥当后,路轻音便说,屋里人越少越好,所以只留下黎叶,闻萱和她自己三人,让其他人都到外面去守着。   说是其他人,其实也就是云枫月和司蓝。那些仆从早就吩咐了不能靠近这个院子。   但云枫月不肯。   “我留下。万一有什么事情,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这话算是说得极为妥协了,而黎叶也觉得云枫月如果能在旁边,她可以安心不少,便央着路轻音答应了。   “就他这性子,也实在是不太会扰乱到你的,对吧?”   虽说路轻音是云枫月的手下,可路轻音遇到重要的事情时,是绝对的对事不对人,说一是一,绝不会说二的,可云枫月坚持这样,加上黎叶的大实话也逗到了她,路轻音便也答应了。   云枫月听到黎叶这样说他,也只是轻轻扬了下眉睇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事实证明,云枫月留下果然是正确的。   居然真的出了岔子。   再次失败   路轻音所想的办法,便是将黎叶再次催眠,通过闻萱在旁边的轻声叙述,让黎叶进入到那失去的记忆里所存在的场景中。   一旦她能进入到被遗忘的那段记忆,事情便好办了。   闻了路轻音调制好的熏香后,黎叶朦朦胧胧地听着闻萱的轻声低语,渐渐意识模糊。   等到她再次有了意识,她发现了不对。   路轻音说过,如果没出问题的话,在黎叶被催眠后,睁眼看到的,就应该是闻萱所叙述的那段记忆。   而且,应该是身临其境地体会到才对。   可现在——   黎叶望望面前的白纱一般的屏障,感到迷茫。这阻碍雾蒙蒙地,挡在了她的面前,侧头看看,发现左右均看不到尽头。   再往上瞧,好像是有边界的。黎叶试着跳了跳,终于放弃。顶上虽然能看到边,可是她试着去碰触,那边就好像变成了无止境的,无论跳再高,边界都永远和她的指尖有一尺多的距离。   最最奇怪的是,她居然能有自己的意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催眠所以来到了这里,而且,她能听到闻萱在床边说话的声音,且只能听到闻萱的。   或许,现在只有闻萱在讲话也说不定,毕竟,路轻音的要求是,其他人保持绝对的安静。   本来黎叶只能听到闻萱的声音,她具体说的什么,却无法辨清。可当她看到那薄纱般的屏障另一侧的情形时,耳畔闻萱的声音却开始变得十分清楚。   其实,这时的她也分不清,听得清楚的到底是闻萱的叙述,还是薄纱另一侧几人的对话。   “你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能不认我呢?”   “抱歉,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娘亲,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你分明是她们从我这里偷走的!”   “既然能让自己的女儿被人偷走,那说明你看顾得也太不用心了吧!”   黎叶在这边,虽然隔着一层看不清此刻师娘的表情,可依然能感觉到师娘听到这句话后伤心到极致,彻骨的悲凉。   为什么呢?难道是她当时在身边,所以记起了那时的感觉?   现在,只有对话是清楚的,人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影。   看不清,摸不到。距离那么远,完全无法触到对方。   黎叶不甘心。她想念师父,想念师娘,想念到她现在根本不愿去理会其他事情,一心只想穿过那白纱,到那边去,近距离看看他们和蔼的笑容,再亲手握一握他们温热的手。   只因为,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触到那屏障,意外地,不像是纱一样的触感,像是有实体的雾似的。顾不上多想,她奋力挤进去,想要达到另一侧。   异变突生。   就在她的身体完全进入到那屏障之中后,那东西就变得软绵绵的,既不像纱那样柔滑也不想雾那般飘渺,却像是棉花,将她闷在里面。完全使不上力,进不得,退不能。   最要命的是,她发现近乎无孔不入,那东西将她的口鼻彻底堵住,而她已经无法呼吸……   胸口的窒闷感越来越强,四肢慢慢脱力。黎叶正无力地以为自己就要牺牲在这该死的催眠中时,身体内忽然传过一股清凉的感觉。   那清凉传过四肢百骸,让她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只余胸口的憋闷感觉。   腥甜的感觉涌上来。   “噗——”   一口鲜血喷出,黎叶发现自己有了感觉,慢慢试着睁开眼睛,终于,醒转过来。   闻萱哇地哭出了声,“差点就没命了你!怎么会这样!”   路轻音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黎叶努力睁开眼,看了看坐在床边,握着她手的那个熟悉身影,硬是勾了勾嘴角,终究是支撑不下去,晕了过去。   再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的却是一双放大了的眼睛。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方何致后退几步,拍拍胸口顺了顺气,“你怎么就这么醒了?”   黎叶没好气,想反驳几句,无奈嗓子干哑说不出话,吱唔了几下引出一串咳嗽。   云枫月转进屋内,正巧看到黎叶愤懑无力地盯着方何致,于是转眸看向方何致。   方何致连忙澄清:“我什么都没干!她昏睡那么久,我看她明明是身体没大碍,早该醒了却一直醒不过来,所以扒拉下她的眼睛查看查看病情而已,哪知道她就睁眼了!”   扒拉下眼睛……   黎叶听到这句,恨不得再吐口血出来喷到方何致脸上。   原来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了。黎叶觉得精神好一些了,便跟着云枫月去了客厅。方何致有事回了太医院,其他几人便都聚在厅里,问黎叶被催眠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有记起一些事情?”路轻音问道。   黎叶点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把看到的景象记得那么清楚,慢慢说起了师娘和闻萱争执的那幕。   闻萱脸色煞白,估计是想到了和生母当时争吵的情形。   黎叶顿了顿,说道:“要不,你先去别的屋休息下?”   对于闻萱来说,不仅仅是听黎叶的回忆而已,而是要她硬生生地记起和已故的亲生父母争吵时的一点一滴。   实在是难为她了。   闻萱不肯,“我也想听听有关……她们的事情。”   黎叶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我也只看到了这么一个场景而已。”   “怎么会?”路轻音奇道,“时间不短啊。”   “为什么?”这次问话的是云枫月。   黎叶便将那白纱一样的屏障说了出来。   云枫月沉思不语,司蓝和方何致面面相觑,路轻音脸色一沉。   “轻音,怎么回事?”云枫月问道。   路轻音咬着唇,沉默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再想想办法。”   黎叶笑了,“你们一个个那么紧张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三个月的记忆罢了。”   闻萱揉着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司蓝见状凉凉地说道:“累了就别在这边碍事了,赶紧歇着去得了。”   闻萱不肯,刚要反驳,云枫月说道:“累了就去休息,不要勉强。司蓝,你带她去客房。”   司蓝跳起来,“怎么是我?”   云枫月蹙着眉看他,他便不情不愿地带着闻萱准备起身离开。   哪知刚离座,有人来报,说是庄外有位姓闻的公子求见。   姓闻的公子?   黎叶奇怪,难道是师兄?他不是昨天出京了吗?   来人果然是闻萧。   他进来后,笑着扫了屋内的人一眼,对云枫月说道:“这里居然也有处庄子,他对你倒是极好。”   云枫月正往黎叶杯中倒温水,头也不抬说道:“如果你肯,你也能有。”   闻萧便只是一笑。   黎叶听得摸不着头脑。   闻萱问道:“哥哥,你不是离京了吗?”   “收到你的消息,我又赶回来了。”   闻萱看看黎叶,神色复杂。但既然闻萧来了,闻萱和司蓝便也回屋坐下。   原本黎叶是坐在闻萱和路轻音中间的,此时云枫月施施然走到闻萱原本坐着的地方,闻萱和司蓝则坐到了另外一侧。   “咣当”一声椅子被踢到的声音,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居然是路轻音,只见她脸色煞白地盯着闻萧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闻萧显然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黎叶瞅瞅这两人,心说,都问一样的话,都是只问不答,有什么用啊……   瞥一眼云枫月,果然,那人只顾着自己杯中的茶,根本对屋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他自个儿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闻萧在司蓝身边唯一的空位坐下,就听路轻音问闻萱道:“你叫他哥哥?”   闻萱见路轻音问自己,便点点头。   路轻音哈哈大笑,神色凄凉,纤手指着闻萧,“萱儿的哥哥名叫闻萧,而你告诉我你叫萧文,你这人,到底是没有心的。”   黎叶将路轻音的椅子扶好,拉她坐下安慰她道:“不用介意,师兄他用‘萧文’这名字骗了我快十年呢。”   闻萧听了这句,神色僵了僵。云枫月反而奇异地轻勾起嘴角。   路轻音倒是渐渐安稳下来,“是吗?”   黎叶肯定地点点头。   路轻音这才重新坐下。   听了黎叶这次催眠是时发生的事情后,闻萧沉默片刻,问路轻音道:“不如,让你师父试试?”   猜测得到证实   路轻音忽然脸色发青,“你让我去找师父?”   闻萧点点头。   刚坐下不久的路轻音又站了起来,吼道:“你明知道我和师父早已闹翻,你也明白是因为谁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你居然让我去找师父?”   黎叶头一次见路轻音那么失态,想去劝阻,云枫月轻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管。   闻萧只是温和地笑着,任路轻音在那边死死瞪着他,他自巍然不动。   黎叶佩服得紧。   到最后,终究是路轻音败下阵来,跌坐到椅子上,坐在那里也不再说话了。   云枫月问道:“你师父可以治好她吗?”   半晌,才听到路轻音的回答:“我也没把握。不过,如果师父都治不好,那旁人更没戏了。”顿了顿,路轻音又道:“我可以去找师父,想办法将他请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看看坐在那边的温雅男子,路轻音坚定说道:“我要闻萧陪我去。”   闻萧微笑着拒绝得干脆:“我不要。我要留在京城。”   路轻音大声责问:“为什么?当初你拒绝我,说是在你心里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人了。现在几年过去了,我们重逢,你依然独自一人,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闻萧笑得暖如春风:“就算我和她没有在一起,可这种时候,我依然要守着她。直到——她能够不需要我再担心为止。”   云枫月垂眸不语,只盯着桌上的杯子。   屋里闻萱和司蓝齐刷刷看向黎叶,搞得黎叶莫名其妙。   她又没说话,看她做什么?   于是黎叶拼命朝他俩使眼色:吵的是那两人,你们看他们啊看他们啊!   这时云枫月终于开了尊口:“轻音,如果你不愿做,直说就好。”   “公子——”   “你做,或不做,只管和我说声。如果你要用她的事情,来当做你交易的筹码的话,”云枫月看了看黎叶,又垂下眸子,看着桌上的茶杯,“那你可以收拾收拾东西,滚了。”   这话说得极重,屋内的人无不变色。   云枫月却不管不顾,撂下杯子,径自朝外走去。   “月,这,这……”黎叶看着脸色刷白好似站都站不稳的路轻音,有些不忍心。毕竟,路轻音是要帮她的忙,才被这两个人说的,于是就向前去想要扶她。   “过来。”云枫月并不回头,只是伸出手,淡淡说道。   屋内的人却都知道他是对谁说的,于是闻萱和司蓝又齐刷刷看黎叶,而闻萧则抿紧了唇,直直看向地面。   黎叶咬咬下唇,终究还是走向了云枫月,牵住了他向后伸出的手。   徒留屋里两人脸色惨白。   后来几日,路轻音都没在府中出现,而黎叶则老老实实待着休养,没有到处乱走,也就没有见到闻萧兄妹俩。   云枫月将所有事情都搁到府里来做,为的就是看着她,让她好好待着,只因路轻音当初说过,在黎叶醒来后要好好休息几天。   直到云枫月觉得她被养得差不多了,这才出门处理事务。   黎叶在云枫月出府后又忍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他再怎么慢也应该出了城了,赶忙收拾停当揣上腰牌,进宫去找云若沫。   这些天她整天憋在府里不能出门,又闲着没事做——云枫月就只让她好好养着,真的是养着,除了吃饭睡觉,也就只能去他书房看看书,或是风不大的时候在他院中的荷塘边静坐。   问起来,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路轻音讲的,而黎叶,只管照做就好。   所以,她就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而在这些时间里,她想到了一些事。   一些,原本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想要弄明白,可直觉上不想就这么去问云枫月,所以先去云若沫那里问问看。   云若沫那里的宫人和黎叶已经很熟了,看到她后施了礼说道:“皇后娘娘来了,和公主在屋里聊天呢。您自个儿进去好了。”   黎叶笑着应了。   刚进屋,就听到里间云若沫说道:“母后,赶紧把哥哥他们的婚事办了吧!反正是迟早的事,不是吗?”   黎叶大窘,硬生生停住了步子。   这个时候出现,总不太好吧?   “我和枫月提过,他说再等等。”皇后说道:“起码,等到黎叶家的事情查清楚了再说,不然,他无法安心。”   “嗯,也是。她们家那么多人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做的,不查清楚是不行。”   黎叶听到这里,默默退了出来。   院中的宫人见了她,奇道:“您这就走吗?要不我去通报声?”   显然那宫人误以为她是不想打扰云若沫和皇后的谈话才要走的。黎叶此刻思绪纷乱,顾不上其他,便只说了声“不用”就匆匆离开。   出了宫,黎叶不想回府,索性去了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无意识地慢慢闲逛。   原本,她对那猜想就有六七成的把握,在听到她们的对话时,彻底证实了。   可真正确认了,反而心里更难过。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酸的苦的感觉一起涌来。   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师兄家门口。黎叶想也不想,直接转身走开。   也不知逛了多久,直到手臂被人一把拽住,黎叶才惊觉,天已经成了墨色。   司蓝黑着脸,说道:“你怎么乱跑啊?知不知道公子担心死了?”   黎叶也不驳他,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司蓝发觉她不太对劲,就也没再多说什么。   “你回房休息好了,我去给公子说声,他一直担心着呢。”回到府里,司蓝如此说道。   黎叶叫住了他,想了想,说道:“不用了,我去找他。”   有些话,总要说清楚的。   愣愣地站在院门口,看着灯已经全熄了的院落,黎叶觉得自己的脑袋依然乱哄哄的。   记得那天,是她静养之中很寻常的一天。她坐在荷塘边上,望着池中粉荷,不自觉地就把前些日子经历的事情理了一遍。   云若沫叫她嫂嫂,她遇到了师兄,师兄居然是溪霞山庄闻家的人,他妹妹闻萱是师父师娘的亲生女儿。   其中还有其他的关系,闻萱和云枫月是从小被定亲的,而解除婚约是因为发现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小姐。   想到这里,黎叶忽然不自觉地就脊背发麻。   等下,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漏了。   于是,反过来再想一遍。   闻萱和云枫月小时候定过亲,但因为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小姐,所以婚约解除。   闻萱其实是师父师娘的亲生女儿。   云若沫叫黎叶嫂嫂。   闻家,闻萱,师父师娘——黎叶她自己——   猛然惊觉的黎叶,忽然就满头大汗。   有些事情,分开来看没什么,可串在一起想,就不难发现其中关键的点了。   闻萱和云枫月解除婚约,是因为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小姐。和云枫月定下亲事的,是真正的闻家女儿。   而云若沫,为什么叫她嫂嫂?   皇家的儿媳,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吗?   这时,一段被她忽略掉的对话,不知怎的,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她听到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时以为自己当时没有听清,此刻想起,却是分外的明晰。   当时,是第一次见云泽天。而云泽天和云枫月说:“老七,既然不是萱儿,那依你看,是她?”   云枫月答了:“是。”   云泽天又问他:“有几成把握。”   云枫月的回答是——   “十成。”   十成。十成的把握,不是萱儿,而是她黎叶。   那云枫月这个有把握的事情,是什么呢?   心一抽一抽的,好像已经没了感觉,只是叫嚣着让她去问清楚真相。   可那时,她硬生生按捺住了,像是没事般,天亮起床,天黑睡觉,该吃饭时,便吃饭。   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见得就是自己想的那样,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她不想去找云枫月问个清楚。   可,直到今天,听到云若沫和皇后的对话后,她彻底死心了。   终于下定决心,摊开来问云枫月。   离家出走去   此刻,走进灯已经全熄了的院落,黎叶踌躇许久。   终于,下定决心,她跑到云枫月的卧房前,拼命拍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   虽然灯熄了,可显然云枫月并没有睡,身上衣衫还是今日早晨出门时穿的那件。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云枫月看到黎叶,毫不惊讶。   黎叶由于紧张,呼吸有些紊乱。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盯着云枫月的双眸,“我,是闻家的人,对不对?”   云枫月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明显地一愣,“怎么这么说?”   “你只管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云枫月深深凝视她,问道:“是或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非常重要。”   和她不发一言对视半晌,终于,云枫月调转目光看向远处垂柳,却依然沉默。   “好,很好。”黎叶当他是默认了,觉得口中满是苦味,快要涩得说不出话,“还有一件事,为什么我和闻萱会被对调?”   清冷的月光下,云枫月侧首垂眸,看着地面还是不开口,黎叶追问:“你说过,闻萱还没出生,你们的亲事就定了,对吧?   “我师父师娘说过,我自小身体弱,因为这个而被父母遗弃,是他们捡来的。你说,为什么我被父母丢掉,而他们却抢走了师父师娘的女儿呢?   “是因为和你的亲事,对吧?”   只有闻家夫人当时生出个健康的女儿,才能嫁给七皇子做七皇子妃。   体弱多病的女婴,能不能长大还是个问题,就算成年,也不见得皇家就会要这么个体弱的皇子妃的。   “叶!”云枫月猛地抬头,打断了她,“很多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云枫月怔了下,静默片刻,却最终是说道:“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黎叶说不出现在的感觉是丧气还是灰心,亦或是失望,“嗯?‘闻家小姐’的身份不重要,还是说被亲生父母丢弃不重要?难怪……难怪你们对我那么好,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人,就只能和你解除婚约,而且你也就待她疏远了。如果哪天发现我也不是正牌的闻家小姐,你们是不是也就懒得理我了?”   黎叶因为这事,已经憋闷了好多天。加上早晨听到云若沫和皇后的对话后,思绪纷杂了一下午,此时摊开来说,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听着,”云枫月扶住她的双肩,认真地看进她的眼里,“这都过去了,所以不重要。萱儿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半个妹妹。我疏远她,也是希望你不要多想,你明白吗?”   “好,就算这个是怕我多想,那闻家呢?闻家和我的关系,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我自己想明白吗?”   云枫月踌躇了下,说道:“那是怕你伤心!你师父师娘已死,闻家又被屠庄,你怎么受得了?”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你根本不知道,没有父母只有师父师娘的感受多么痛苦,你更无法想象,我现在知道了这些,再想到当时路过溪霞山庄的废墟而不去看看,是怎样的难过!”   云枫月也不知怎样辩解,只是抿紧了唇,哀伤地看着她。   而黎叶,就这样和他对视着,半晌,挥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云枫月一把拉住她,指着四周,坚定说道:“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你,以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黎叶只是垂首看着地面。   云枫月看不到她的表情,手下用力不自觉加大,黎叶感到痛了,却仍然不发一言。   最终,黎叶还是慢慢抽出手,离开。   她需要静一静。   云枫月望着她的背影,面上神色喜怒不辨。   京郊往东,有一座山。山不算太高,胜在树木葱郁,空气清新。   “阿婆,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黎叶将手中的笸箩放下,询问一旁的老人。   王家阿婆年过六旬,面上早已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却是显得更加和蔼可亲。她扬扬手,指着一旁的树丛,对黎叶笑着说道:“歇歇吧,哪就有这么多事情做了。”   黎叶抹了把汗,嘿嘿笑笑,也就在树荫下乘凉。   来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   她原本就是住惯山上的。那天半夜从云枫月府里出来后,她无处可去,又不想去闻萧那里,就去了城门边上,抱着双膝坐在城门下等着开门。   天微明,出城到了郊外,茫然无措的她下意识地就往有山的地方跑。所幸遇到了在东山住着的王家人。黎叶只说是家里出了事,好心的王家人并不多问便收留了她。   其实,她并不是全无自保的能力。原本在苍落山住着的时候,自家后院就有药圃,师娘闲来无事的时候,零零散散教过她一些东西。其中,就有迷药的做法。   那时她只当是好玩,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云枫月的别院,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有。药圃也是有的,寻常药材都能找到。在那里住着的那段时间,黎叶没事就弄些药草,随手制点东西放在包袱里。后来住在城内府邸,她的包袱也就派人送了过来。   原本她是没在意这些的,可那晚,她决意要走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些。   说起来,也是因为云枫月府里的人都对她全无戒心。不然,就凭她的本事,想要迷晕他们天不亮就独自跑出来,是完全不可能的。   山上的生活,惬意而舒适。此时已经是秋季,山上气候更是怡人,果子也已经熟透。   每天早晨起来,黎叶帮王家阿哥阿嫂采摘野果,而王家阿婆则和小孙子负责摘菜。早饭过后,王家阿哥阿嫂便去城里卖野果蔬菜,黎叶就负责给菜畦浇浇水除除草。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山林见穿梭闲逛,间或坐在树下发呆。   一天便这样慢悠悠过去了。   黎叶吹着风,觉得回到山上住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这时王家阿哥和阿嫂回来了,显然心情不错,“今天城里的官兵都不见了,东西全卖光啦。”   黎叶咧嘴笑笑,并不说话。   据王家阿哥阿嫂说,前些日子京城里面到处是官兵,也不知要找什么人,挨家挨户地搜,搞得人心惶惶根本没法卖东西。   帮他们把菜筐收拾好,挂在小屋外,就见王家小弟弟一蹦一跳过来了,大老远就喊着:“叶姐姐叶姐姐,有人来找你啦。”   黎叶讶然。这么快么?   来到这里,她并未隐藏真实姓名。反正那人若是想找她,定能找到,她既已在身世上说了假话,又何苦再用假姓名来欺骗待她真诚的王家人呢?   看到那火红衣衫,黎叶禁不住摇头叹息,“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路轻音没好气道:“我怎么就来不得了?”   见黎叶不说话,路轻音又说道:“前些天的事情,是公子做的。”   黎叶知道她说的是官差找人的事情,“嗯。”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黎叶心说,云枫月又不可能不知道她在这里,只是她想逃,他便由着她逃罢了。   “你不会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这么做吧?”   “心情不好,自然要发泄发泄的。”任谁被人噼里啪啦说上一通,都会心情不好的,黎叶很理解。只是,云枫月这发泄的方式,真的是太过于扰民伤财了些。   “你——真被你气死了。明明是公子希望你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而已!”   原本觉得自己很明白的黎叶这下是真不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路轻音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也只是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公子待你不同于其他人,你该高兴才是,这么忽然离开了?公子也是,明知道你在这里,却不来找,只是弄得大家到处瞎折腾,也不知道你俩这是怎么了。”   黎叶对路轻音没法说什么,牵涉到的这些都是极隐私的事情,半晌,却是开口说道:“对不起。”   路轻音一愣,“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上次的事情,因为我,才弄成那样。”   她说的,是指那日路轻音拿她的事情做为交换条件,使得云枫月发脾气的事。   “我不介意。公子这样待你,我嫉妒都来不及。若是,”路轻音笑了,却很苦涩,“若是那人待我肯有这样的十之一二,我也满足了。”   黎叶知道她说的是闻萧。可,一想到闻萧,便不由得想到自己和闻家的关系,黎叶也便只能用沉默来应对。   她还没有做好师兄变成哥哥的心理准备。   最终,路轻音也只是摇着头走了。   过了两日,又来了个人。   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大牌   说起来是六个人,但是,也只是一人来看黎叶罢了。   遣退了韩正还有四个护卫,云若沫和黎叶开门见山问道:“你和哥哥究竟是怎么了?”   黎叶一时沉默,盯着地上的落叶愣了会儿,等她转眼去看云若沫时,发现云若沫正板着脸看她,神色间颇为忧愁。黎叶反倒笑了,倒没什么可隐瞒她的,便问她:“你知道他和闻萱定亲的事情吧?”   云若沫点点头,“本也就父皇母后我们四个人知晓罢了。”   “那你当初叫我嫂嫂,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我才是闻家人?”再说起这个话题,黎叶居然有了种可笑可叹的感觉。   半晌后,云若沫颔首。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云枫月不让你们说的?”   云若沫沉默了半晌后,说道:“回去吧。瞒着你,是我们不对,可也只是不希望你过于伤心。至于哥哥,无论他做错了什么,我代他给你道歉。你也知道他那人,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的。”云若沫诚恳道。   黎叶想了半天,也只得说道:“这不只是我和他的事情。”   “那为什么?”   “你曾问过我,为什么师父师娘不肯收我做女儿。现在我明白了。我亲生父母将我丢弃,强抢了他们的女儿,他们不将父母的过错推在我的身上肯悉心抚养我长大已经是难得了,怎么能强求他们硬要认仇人的孩子做女儿呢?”   见云若沫一脸震惊,显然是不知道这些细节。黎叶微微笑,示意自己没事,“你看,我一出生,亲生父母就可以丢弃我。从小依赖的师兄,居然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好不容易碰到云枫月,我想着,总算是有人毫无目的地对我好了,可惜却原来还是因为我的身份。”   说道这里,黎叶反问云若沫:“如果我不是闻家小姐,不是应该和他有婚约的人,你说,以他的性子,他会怎么做?”   云若沫不答话。   “他肯定是,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吧。   “他待我如此,终究是因为我和他的婚约。万一哪天这婚约无效了,或许他便甩手走人了。”   云若沫忽然激动起来,“你若是担心,我这就回去让父皇给你们赐婚!”   黎叶惊了一跳,继而想起了那日云若沫也和皇后说过类似的话。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黎叶反倒笑了,“谁说要嫁他的?你以为我说这一通是怕他跑了不理我了?不是。我只是无法面对,他是因为这种种束缚,才肯搭理我,待我这般的。既然没有办法面对,那只好走了。我想,他是明白的吧。”   云若沫沉默了。   就在黎叶以为云若沫想通了那番话时,云若沫却说道:“是因为这种束缚,才肯对你好,那又怎么样呢?你非要像我这般,连让对方待我好都求而不得,那才甘心?”   “你是说——方何致?”黎叶试探问道。   原本,她没想到云若沫和方何致的关系为什么会那个样子。可如今,她自己也经历了一些后,终于能明白那两人间牵扯不清的感觉了。   云若沫笑得苦涩,“那人因为我的身份,纵然是知晓我的心思,却始终是只退不进,我有什么办法?我的身份也是种束缚,将他隔离在外,而他又不肯努力。到现在,终究是只我一个人在那里苦苦追逐着,他却依然在退。这种感觉,很难受。”   “可我就算是闻家的人,我却连云枫月为什么会和闻家人定亲都还不知道——”   “这都不是问题。”云若沫打断她,握住她的手,“真的,听我的,什么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对哥哥有那么一份心思,什么都不要多想。我现在只求像你这般都求不到,你不要多想。”   “什,什么心思……”黎叶一下子磕磕巴巴了。   云若沫终于展露真心的笑容,“你那点小心思,我还是看得出的。“   黎叶撇脸,不理她。   云若沫再现欢颜,抿着嘴笑。   几日后,黎叶依然踌躇不定的时候,东山上又来了个人。   这人黎叶倒是认得的,是如今在云泽天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   那人恭敬地双手呈上一封信,眼见黎叶拆了信封读过了,方才离去。   信上只有八个大字:“中秋晚宴,不准缺席。”   收到信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一个熟悉的盒子。抚摸着边上画着的暗色图案,黎叶心里百味陈杂。   盒子是王家阿嫂带上来的,她说有个年轻人在山下叫住她,让她把这个交给黎叶的。   阿嫂还不停念叨,那年轻人长得可真不错,没想到还有长得那么漂亮的人。   终于定下心来打开它,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黎叶震惊。   里面放着的是一套暗紫色宫衣,上面的绣纹她也是熟悉的。那次见到云泽天后的第二天,参加他们云家的家宴,那些宫装丽人里就有身着这种衣裳的。   黎叶望着它,心中惊喜交加,有酸有涩有甜,终究是没忍住,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合上盖子,她倚在树上将盒子抱在胸口,怔怔看着天边发呆。   思量了几日,终究还是没穿上这宫衣。   中秋那天,天气晴好。黎叶一早拜别了这段日子以来照顾自己的王家人,直接去了云若沫那里。   腰牌她一直随身带着,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这是云枫月送她的,就算真不回去了,再也用不上它,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   至于念的是谁想的是谁,黎叶却不想去深思。   到那里时已经过了晌午。   云若沫见她来了,极为高兴,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吓得周围的人不停念叨。   黎叶从她那里拿了一套衣裳,参加晚宴。   云若沫这些天没收到黎叶说要来的消息,没想到她会来,原本计划着晚宴前先去给皇后请安的,此刻见了黎叶,便要吩咐人去和皇后说声,不去了。   黎叶赶忙阻止她,“哪就那么麻烦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你去吧,我自己能找到地方。”   况且,就算她不认识路,随便找个宫人带路也是行得通的。   见黎叶说得坚决,云若沫就也作罢,去了皇后那里。   黎叶吩咐不用人跟着,独自在宫中晃荡。每个院落间布置都不相同,碰上这天是中秋,大家都欢喜地增添了许多摆设,看起来倒也有趣。   这样闲逛着,谁知居然真让她碰到了——迷路。   望着眼前的假山水榭,黎叶苦笑着咧咧嘴,正准备寻个宫人问路,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皇兄过谦了。”   这清清淡淡的声音,黎叶极其熟悉。心中一动,她循着声音悄悄过去。   此时天色已暗,早就点上了灯。就着灯光和月光,黎叶看得清楚,果然是云枫月。而他对面倚着栏杆笑容张扬的,便是三皇子。   “七弟你谦虚了才是真的。朝中上下谁不知父皇最疼爱的就是你。”   “那么如若月说父皇最疼爱的是三皇兄,皇兄怕是不会信了?”   三皇子仰头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   黎叶看着他拍手边的栏杆,很是担心那不太柔弱的东西再继续被他这样用力拍下去会不会直接废掉。   直到笑够了气息又平顺了,三皇子才说道:“没想到老七你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偶尔还是很会说笑的。”   云枫月不接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看看他的表情,黎叶断定:云枫月不喜欢他三哥。   “啊对了,听说那个小丫头进了宫去找你妹妹,怎么七弟你独自过来,难道,她没去找你吗?”   很欣慰地看到云枫月的脸色瞬间变黑,三皇子心满意足地笑着走远。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云枫月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是沉了下来,冷冷喝道:“什么人!出来!”   黎叶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偷窥者。   可不知为什么,虽然被云枫月抓了个现行,可她实在是不害怕。   只是她很紧张。   对,很紧张,紧张地不知道和云枫月面对面时,脸上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将身体往待着的假山后又缩了缩,明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可依然这样做了。   云枫月背过身去,说道:“再不出来,休怪我无情。”声音似冰,冷到让人颤抖。   显然现在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黎叶心知躲不过了,琢磨了下这种时候和他对着干也没什么好处,便慢吞吞挪了出来。   云枫月此时背对着她,听到黎叶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他边回过身边厉声说道:“放肆!居然敢……”   话到一半,生生卡在了那里。   黎叶大着胆子瞟了他一眼,看到云枫月满脸错愕,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可实在也不知怎样才好,连个招呼也没打,低着头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云枫月就也这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她出了院子。   在皇宫进进出出   出了那个院子,黎叶叫住个路过的宫人,将她带去晚宴地点。   此时云若沫已经到了,见黎叶过来,远远地扬起手又指指身边,让黎叶坐到那里。黎叶不肯,摆摆手还是坐在了最边上。   坐下后刚松口气,就发现上次对她不理不睬,权当她是空气的那帮女眷或明目张胆或遮遮掩掩地都在看她。   黎叶眨眨眼,摸摸自个儿的面孔,心说和上次长得也没什么区别啊。搞不懂这些人怎么了。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宴席四周陆续点起了灯。   灯火闪烁,带得黎叶的胃也一抽一抽的。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望着眼前案几上的点心和月饼,黎叶再用眼角余光看看四周注视的目光,心中天人交战,想着矜持和肚子哪个更重要些。   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悄悄吃一块的时候,宫人的唱和声响了起来:“皇上皇后驾到——”   黎叶藏在袖中伸到半途的手抖了抖,硬是停在了那里,片刻后又故作镇定地缩了回来。   云泽天和皇后入座,黎叶面上看起来淡定无比,实则急切地希望赶快开席。   谁知这时开口第一句听到的不是云泽天的声音,而是皇后——   “你这丫头,坐那么远干什么?来,这边坐。”   既然待会儿可以大大方方地吃了,黎叶便垂着眼正想着先吃哪个好,压根没往他们那里瞧。   其实想吃东西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她知道,那人就在云泽天身边,所以努力克制自己看向那边的欲望。   索性,只想着吃的。   心里不是不忐忑的,明知他不见得就会看向这边,可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索性就不看了。   于是皇后这毫没来由的一句话出来,黎叶也没听清楚。   直到皇后又说了一遍,加上“黎叶”这俩字,后知后觉的她总算是有了那么点觉悟,被点名的人是自己。   “什么?我?”   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生怕皇后怪罪。可看看微笑着点头的皇后,黎叶更加不淡定了,宁愿皇后带着怒容严厉谴责一下她刚刚说话的语气,或是万分同情地告诉她,是她搞错了,叫的不是她。   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知道这里没人和她重名。   所以黎叶也只是纠结了很短的一瞬而已。   既然被点了名,这个时候可磨蹭不得。   黎叶定定神,脸色硬是挤出个自认为很自然的笑容,坚持着抬头挺胸走到皇后身侧端正坐好,黎叶努力让眼神盯在面前的桌案上,不去看另一侧的某人。   也在努力,忽视下面一干人等各异的眼神。   将将要开席,三皇子这才出现。手中拿着酒瓶走路有些摇晃,看起来是微醉的样子。   云泽天有些不高兴,斥责了他两句,末了又说道:“整天这样吊儿郎当的,成什么样子!”   三皇子居然不像往常一般,嬉笑着将这句话撇开,而是打了个酒嗝,捏着酒瓶子半真半假地说道:“父皇有七弟这样孝顺的儿子就好了,哪里用得着我呢?”   末了,居然还摇了摇酒瓶,再往里瞅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云泽天,好像恨不得当着众人的面再喝一口,只是碍于他这父皇的面子他才没这么做罢了。   被自个儿的儿子这样当堂顶撞,云泽天气得脸色发青。   黎叶担心他身体,不由得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当然,也顺带着瞧了瞧某人几眼。   这才发现云枫月只顾着盯着眼前的杯盏发呆,居然没想到说话解围。   气氛冷了下来。   眼看那父子俩在那里互相瞪视着,黎叶正琢磨着这次会怎么收场呢,就见皇后拍拍云泽天握紧的拳头,笑道:“今儿个是团圆的大好日子,皇上可别气着了。”   然后皇后朝黎叶这边温和地笑了,夹起面前的菜,亲自放到黎叶面前的碟子里,“你这丫头也太瘦了,老七这孩子有时候就是不够上心,你别介意。”   原本一群人虽然都好像在盯着吃的,其实都是在静等着看云泽天对待三皇子的态度,这下子听了皇后的话,他们也不记得刚才的事情了,齐刷刷将偷偷窥视的目光转到了黎叶这边。   黎叶叫苦不迭,心说皇后怎么就见不得她安生呢。却还得故作笑脸,谢了皇后,闷声不响地往嘴里扒东西。   自己一定就是个皇家调剂气氛时的炮灰!她纠结地咬着筷子,在心中默默流泪。   此时,皇后才仿若刚看到三皇子一般,说道:“咦?你这孩子怎么还站在这里?赶快入席吧。”   三皇子怕是也知道自己错了,恭敬地朝云泽天皇后二人施了礼,方才退下。   云泽天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不过有皇后在,宴席的氛围好歹缓和了一些。   虽说是中秋节,可还不如上次家宴来的融洽。黎叶不由得感叹这皇家的事情就是麻烦。   云泽天不说话,云枫月的性子又是那样,自然也是沉默。   黎叶实在拿不准云枫月如今是怎么想的,更是不敢往他那边再看。   好不容易撑到宴席散场,该有的礼节也都做完了,黎叶低着头赶紧走人,谁知没走几步,就撞进一人怀里。   无需抬头看,光凭感觉,她都知道那是谁。   进也不是退也不好。   进退两难间,那人却执起了她的手,握紧了,转身,带着她一步步离开。   他那不管不顾的样子,不容拒绝的架势,让黎叶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也就任由他握着乖乖跟在后面。   这时众人都在陆续往外走去。   感受到周围的目光,黎叶羞红了脸,头垂得更低。   罢了罢了,管他别人怎么看呢。   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直到回到府里,交握的手就没分开。   黎叶难得的乖顺,只是沉默地跟随着,并没挣扎。只是心里紧张得很,手心都浸出了汗。   回到她的院子,黎叶仿佛终于想到不该这样,这才试图抽出手来。挣了挣,没挣开。   云枫月却不松手。   完了,他肯定有话要说。   黎叶纠结了。   果然——   “怎么没穿我给你的衣服?”   没敢抬头看他神色,可听起来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黎叶咬咬唇,直说道:“不合规矩。”   “这样。”云枫月慢慢地说了两个字,黎叶的心也慢慢地抽了抽。   再次试图把手收回来,还是没成功。   黎叶决定放弃。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云枫月说道。见黎叶不回答,他追问道:“可好?”   黎叶想了想,最终轻轻“嗯”了声。   见她答应了,云枫月终于松开手,目送着黎叶回了屋。   黎叶知道他没有离去。   屋里的人靠在窗前站了一夜,屋外的人在院中舞剑,也是一夜。   两人一早碰面,四目相对相顾无言,都不知说什么好。   直到进了那已经熟悉的宫门,见到那些熟悉的侍卫服饰,黎叶才惊讶地开了口,说了今日和云枫月讲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进宫?”   没办法不惊奇。她在宫里待的时间不短,万没想到云枫月那么郑重地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在这里面。   不过,虽说她在宫内住过,可毕竟皇宫很大,她逛过的地方也很有限。此时来的地方,便是她从未到过的。   这是个精致的院落,离皇后的寝宫并不算远。   遣退了负责洒扫的宫人,云枫月带着她没有进屋,而是沿着长廊,静静走着。   空气中飘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廊外栽种着十几株桂树,长得高大,却分散在院中,排列并不整齐。   长廊尽头左转,就见花坛,各色花都有,最多的却是金菊。那些金菊也并不规矩,东一簇西一簇,跳脱鲜艳。   这里虽然打理得仔细,却少了分人气,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母妃当初就是住在这里。   “刚才看到的那些桂树,是母妃当年和母后一同种下的。而那些花,则是母妃故去后,母后依着她的喜好来栽种的。”   黎叶惊讶地看向他。   她怎么也没想到,云枫月会带着她来到幼时居住的地方。   “这里现在没人住吗?”   “嗯。母后说,至少在她有生之年,不会让母妃的院子里再住进任何人。”   虽然是跟在云枫月身后,没人能看到她的动作,可黎叶仍然自顾自点了点头。   暗自感叹,皇后和淑妃的感情看来是真的不错。   原以为,这里就是云枫月要带她来的地方,却不想他只是绕了一圈便往外走去。   黎叶想着这就要回府了,边想着方才看到的边闷头走着,就没注意前面的云枫月。到了转角的地方,下意识地就朝出宫的地方去,却被云枫月一把拉住。   他又好气又好笑,可还是绷着脸问:“谁告诉你这就要走了?”   穿过长长的甬道,云枫月带她去了一处和这皇宫看起来极为不搭的地方。   现在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的,依然算得上宫殿,但这只是从它的规模上来说。   若是仔细看那灰败的墙瓦、飘满浮萍的水池、长满杂草的庭院,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地方是出现在宫里的。   “这里是……”黎叶踌躇着,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到此刻的云枫月,不像刚才在淑妃以前的住处那里面无表情,而是面色深沉,明显在隐忍着某种痛苦。   “这是母妃离去时,所住的地方。”   在皇宫,没什么不可能   “啊?”   黎叶是真的震惊了。   如果没猜错,这里就是云若沫和她提过的“冷宫”——   那个让后宫的所有女子恐惧,一生都不愿踏入的地方。   可是黎叶再怎么也无法想象,和皇后亲如姐妹的淑妃,居然是在如此破落的地方去世的。   她惊讶地看着云枫月。   云枫月缓缓走着,没有看她,却如同听到了她的疑问一般,喃喃说道:“她是被人陷害的。”   与其说是对黎叶讲的,可更像是自言自语。   “来到这里后,母妃的精神便有些不对。   “我知道她最爱吃鱼,可来到这里,哪有机会能吃到那些?我用自己从小就不离身的玉佩,也只换来了一条鱼而已。   “那晚,我还特意小心地把刺全剔掉,哪知母妃就只吃了一口,便回房,再也不肯吃了。   “第二天我起床时,母妃的身体早已冰冷。”   说到这里,云枫月停下了脚步。   清冷的眼眸静静环视四周,许久,他才又开口:“我不喜欢这里。   “不只这冷宫,这里的一切,我都不喜欢。”   看着他坚定的样子,和他语气中的不用质疑,黎叶忽然就明白了他所说的,所以,愣住了。   云枫月所说的,分明是——整个皇宫。   这个,他成长的地方。   想到自己对生活了十多年的苍落山的依恋,再看到云枫月此时漠然的神奇,黎叶忽然很同情他。   需要被伤害多少次,才会对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如此决绝?   正当她这样怔愣着望着他时,云枫月回过身来,问她:“你还记得那晚我说的吗?”   “哪天?”   黎叶此时正纠结在对云枫月无限同情的思绪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云枫月没头没脑的这句是说的什么。   “那晚,你走之前的那晚,”云枫月说道,神情认真至极,“那时我说过,既然以前没有别人,以后也就不会有其他人。你,可明白?”   黎叶听了这句话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天。   知道自己是闻家人,和云枫月大吵了一架的那晚。   那个时候,她心里很乱,说实在话,当时云枫月说了什么她并没多想。而那句话,她也是一听而过,并没记住。   但是此时,他再重复这样一次,她倒也想起了。   那时没有细细考虑,此时此景,心境不同,体会到的意味自然也就不同。   细细琢磨了下,她忽然就脸红了。   脑袋一片混乱。   云枫月他……他这是在向她承诺什么吗?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扭捏,可这时,她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心中欢喜到想要高声欢呼,却又不肯让对方看到自己糗态的别扭心情。   “喔”了声之后,她不敢抬头了。   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还能说什么?   耳畔传来云枫月低低的笑声。和他平时说话时清清冷冷的声音不同,这笑声被他刻意压低,有种低沉暗哑的味道,格外魅惑人。   于是黎叶的头压得更低了,眼角却不住地往云枫月那里偷偷瞟。   这人,没事别乱笑成不成啊?   害得她都不敢看他了!   因为被他看到她脸红,还不被他笑死?!   不成。不能这样下去。太没面子了。   也不知忽然哪里来的勇气,黎叶抬起头来,直勾勾看回去,倒是让云枫月一愣。   此时便成了两人互相对视着,云枫月深深看进她的眼中,而黎叶……   咳,她是硬撑着看进云枫月眼里。   因为她的脸是越来越烫,也就肯定是越来越红。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目前最大问题是,云枫月的眼睛正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深处,潋滟的波光。   不由得,心跳加快,头脑发胀,彷如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就在她觉得脑袋就要崩裂,鼻尖刚刚触到的刹那,云枫月突然眼神一变,抓住她的手腕朝他身后一带,盯着入口处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说着,脚步稍移,将黎叶严严实实地护在了他的身后。   “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时,还以为是在做梦。”   看着转入院中的皇后,不只是黎叶,连云枫月也愣了。   “你都多久不肯进这个院子了?我还想呢,不知道哪天才能在这里遇到你。”皇后抚着身边一棵枯木,神情恻然,“还好,等了这些年,你总算是肯再次踏入这个院门了。”   “本来刚才想叫你们的,可是,”皇后的手顿了顿,“就想着等一会儿再说。”   那边两人自然知道皇后隐而未说的是什么,对视一眼,霎时间都羞红了脸。   云枫月这才反应过来,拉着黎叶便要行礼,皇后摆摆手,“罢了。今日我是来看我妹妹的,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是,母后。”   “来,过来坐。”   皇后随意坐在了院中一块大石上,抬手招呼黎叶。黎叶也就在她身边坐下。   这时,黎叶才发现皇后居然一个宫人都没带,独自来的。   “这院子,我经常让人清扫清扫,却没将它重新修整,你可知为什么?”   这话,她是问的云枫月。   云枫月思索了片刻,却没答话。   皇后显然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又说道:“我就想着,哪天你这孩子肯回来看的时候,来到这里,还能想到她,怀念她,而不是像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连一点她的气息都找不回来了。”   话音落下后,未再响起。   自始至终,皇后任由云枫月这样站着,云枫月也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恭敬地立在皇后身侧。   黎叶心知他们在思念故人,也就不开口打扰,而是安静地陪着静默的两人。   离去的时候,皇后要他们两人一同去她宫里用午饭。   黎叶昨夜整晚没睡,此时放松下来,有些困倦了,正想着不知怎么回绝才好,就听云枫月说道:“有些累了,准备回府歇歇。”   皇后点点头,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等候的车辇。在幽冷的深宫中,她背影消瘦,却步伐坚定。   回到府里,云枫月这刚才嚷嚷着要休息的去了书房处理事务,反而当时闷声不响的黎叶此刻却一头扎进了卧房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日暮时分。   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地去云枫月书房找他。谁知云枫月没见着,却看到了闻萧。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黎叶揉揉依然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问道。   还没等闻萧回话,黎叶忽然想到个问题。   既然她也是闻家人的话,那,那,那该叫师兄什么啊?   刚才她顺口就叫了“师兄”,可是,按理来说,不是该叫——   霎时间就愣在了门口,磨磨蹭蹭左思右想,什么都琢磨了,就是没记得进门。   闻萧倒是笑了,“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   “有没有吓一跳?还是说,怪我没早一点告诉你?”   “呃,都有,都有。”   师兄的两个问题,其实黎叶只注意到了第一个“有没有吓一跳”,所以这样答。   而闻萧,却是在意的是第二个问题,见黎叶这么说,便说道:“其实我也是来了京城后,才听说的。”说话间,神色甚是寂寥。   黎叶不知道他这神态是怎么回事,嘿嘿一笑,也就更不知怎么接话。   原本只是师兄妹,两人关系倒是很好。此时知道关系更近了,怎么倒有种疏远开来的感觉?   闻萧很少见她这样局促,反而招呼她道:“进来说吧。你还是叫师兄吧,感觉更亲些,我也喜欢你这样叫。”   听他这样说,黎叶松了口气。虽说头一次听说师兄比哥哥还亲,可这也让她放松下来。于是在她小声地唤了声师兄后,两人这才相顾大笑。   “你怎么来了?都没和我说声。”   “当时云枫月说你睡得很熟,便也没叫你。”   难得听到有人能直呼云枫月的名字,黎叶稍微好奇了下便也罢了。   想来是以前叫习惯了的。   不过这时黎叶才知道,闻萧这次来,居然是商议一同上路的事情。   “一起去哪里?”黎叶莫名其妙。   “去找轻音的师父。”云枫月说着,人已进了屋。   “啊?”   黎叶惊讶不已。   当初,在黎叶被催眠后休养的那些日子里,曾经和云枫月提议过,既然路轻音的师父不好请来,那么索性她亲自去找那位前辈。   当时云枫月不准她胡思乱想,她就也只说过这么一次而已。他没表示同意,她便也没再提起。   没想到云枫月居然放在心上了,而且,还要闻萧同她一起去。   “师兄你原本不是说不肯和轻音去的吗?”   “我不放心你,自然要陪着你的。而萱儿自己在家我也放不下心,索性带上同去。”   闻萧这样说道。   “哦!”黎叶这才知道闻萱原来也去。   “他也去的。”   顺着闻萧的目光看去,黎叶才反应过来师兄说的是云枫月。   “你不是很忙吗?”黎叶奇道。   云枫月立马脸色不太好看,“无妨,”他这样淡淡答道。   黎叶撇嘴。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替他着想还不给好脸色。   既然云枫月去的话,司蓝自然要跟去的。   云枫月说,原本方何致很好奇催眠是怎样的一门学问,想要同去。可终究是放心不下云若沫,还是决定留在京城。   黎叶想了想,“我们总共六个人?”   云枫月点点头。   黎叶皱眉,“还挺多的。”   “他可以不去,”云枫月说的是闻萧,“那样直接就省下了两人。”   还没等黎叶开口,闻萧就笑道:“我亲自看着,总归是放心一些。”   云枫月抿抿唇,虽未说话,但黎叶发现他好像又不太高兴。   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师兄那样说,好像有些信不过云枫月的样子,才惹得云枫月不高兴,便指指云枫月对闻萧说道:“月的剑法很厉害的,师兄你不用担心。”   眼见云枫月看上去开心了些,黎叶便松了口气。可一转眼看过去,闻萧好像又不太高兴了。   黎叶郁闷。   这俩人怎么了?平时也没那么难哄啊!   某事的真相   因为要离开京城不短的时间,所以黎叶开始每天忙着置备物品。   其实原本不需要准备什么,云枫月告知过她,沿途的住宿事宜都让万丰钱庄的人去安排。   可她静不下来。   黎叶发现自己这时候比上次路轻音给她催眠前,还要紧张。真的是,既怕想起来,又怕再也想不起来。   云枫月问起的时候,她便说了实话。听了之后,云枫月便也就由着她。   这天,黎叶买完东西坐在马车上回府,百无聊赖地往车窗外看去,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愣了愣,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府邸,黎叶再看看那巷子,有些迷茫。   居然是王家阿哥。   他怎么会从云枫月府邸后门出来?   反应过来的黎叶慌忙叫停马车,跳下车子去追王家阿哥。到了巷子口,却哪里还有人影?   皱着眉慢吞吞爬回马车,黎叶想了想,对车夫说道:“我们先不回府,你带我去东山一趟。”   从东山回来的路上,黎叶脸色很不好看。说起来,是因为她被刚刚发现的事实搞得非常不爽。   再次回到和王家人一同生活的地方,半意外半意料之中地发现,现如今住着的那户人家,是她完全不认识的。   问起王家人的下落,那家人这家人答说不知道。   原本这里就是他们家,只是某天晚上,有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要借用他们家一段时间,让他们离开东山。   那笔钱足够他们再买两处这样的院落了,也就不疑那些人会是盗匪之类,欢欢喜喜去了别处。   至于那段时间住进来的人家是不是姓王,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黎叶想通了些事情,沉着脸去找云枫月。问王家一家是不是他安排的。   原本想着云枫月否认一下,她就可以好好地质问他一番。   没想到云枫月倒是爽快地承认了,“那时候怕你出事,索性派人照顾你罢了。”   黎叶郁闷无比。   原以为自己是出逃了一段时日,结果在云枫月看来,也只是让他的手下代他照顾了她几天而已。   黎叶垮了脸,“老大,给条生路呗。”   云枫月继续翻看手中书卷,头也不抬,“左右你得回来,往后还是少折腾的好。”   黎叶默默退出书房,默默关上书房门,无语望天。   老大,您是在说怎么都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么?   没过多久,云枫月将事情安排妥当,大家便上了路。   原本,黎叶以为路轻音的师父这样的高人,一定是隐居在避世的地方。谁知,就在南方一个极为繁华的城里。   万丰钱庄在这城中也有分店,几人进城后直接去了店里。店铺里没人识得云枫月,只因这店铺的掌柜并没有见过云枫月,他有什么事情都是通报给直属的大掌柜的,加上几人这次来并未兴师动众,此地所属的大掌柜的并不知情,所以一行六人都大爷似的坐到椅子上却并不进行银钱交易后,铺子里的人也就愣了。   和一路上其他地方停留时一样,歇了片刻后,其他五人坐在那里巍然不动,路轻音舒展舒展身体,开始独自张罗。   唤来掌柜的,两人碰面后,路轻音低声和他对了暗语,那掌柜的便敛容束手,恭敬地对路轻音说道:“不知大掌柜的来访,今日咱们的客栈里上房只剩下了五间,怎样安排为好?”   路轻音想也不想说道:“那给他们一人一间,给我随便安排个房间就成了。”   掌柜的听了这话,应声后,朝黎叶他们也恭敬施了礼方才退下。   “等下。”黎叶叫住了那人,转而看向路轻音,“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万丰钱庄有钱,所以万丰客栈也有钱。上房里的床大到能让三个人并排躺着,两个人睡是绰绰有余。   路轻音以为黎叶是怕她住不惯别的屋子,笑说道:“没事。平时来回奔波惯了,风餐露宿也是常事。”   黎叶绞着手指,心中正纠结着要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自己有些害怕呢,就听云枫月说道:“轻音,晚上你同叶一起睡吧。”   黎叶感激不尽,正心说逃过“一劫”呢,就听闻萱问道:“为什么啊?自己睡不是更舒服吗?”   闻萧低声说道:“萱儿,别多事。”   闻萱刚要反驳,有人比她更为嘴快。   “当然是她害怕,不敢一个人睡啦。”司蓝说道。   司蓝原本还要加上几句,这时云枫月轻轻朝他看去,司蓝立马住了声。   晚上,黎叶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腿凉,用脚探了探,发现腿上没被子,便使脚来回摸索着,想着被子在哪里。   棉柔的触觉传来,腿上立即变得温暖。   黎叶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路轻音正小心翼翼地给她塞好被角,身上披着外衣。   明明晚上一起躺下的,怎么她已经起来了?   屋里没点灯。黎叶眯着眼看看窗外,黑着。   “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你睡吧。”   路轻音说完,便要朝屋中央的桌子走去。   黎叶一把拉住了她。   那时,路轻音对师兄发脾气,质问出“你明知道我和师父早已闹翻,你也明白是因为谁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你居然让我去找师父”这样的话来,黎叶便想知道,路轻音身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过云枫月,云枫月说不知道。几年前在他碰到路轻音时,她已经脱离师门了。   黎叶不死心,追问道:“也没问问她为什么脱离师门吗?”   云枫月声音平静无波:“让她管理事务,是看中她的能力,相信她的品质,这和她的出身她的从前,又有什么关系?”   黎叶叹了口气。那司蓝肯定也不晓得了。   又找机会偷偷问闻萱,也是不知。   可见要想了解当年的事情,只有问闻萧和路轻音。   但黎叶不想问闻萧。那天的对话能听得很明白,路轻音待闻萧不同。   黎叶也说不清为什么,明知师兄应该会告诉自己,可觉得从师兄口中问出路轻音的事情,被路轻音知道了肯定不高兴。   而既然是路轻音心中创伤,黎叶实在没勇气去问路轻音本人,再说这也是多管人家的闲事了,也就作罢。   可是在今晚,路轻音为了她而去见师父的前一晚,这个不眠之夜,黎叶觉得自己有了探明真相的勇气。   不只是因为她想知道事情真相,还因为,此刻的路轻音需要一个倾听者。   “说说你和师兄的事情吧,还有,你怎么和你师父闹翻的?”   黎叶紧拽着她的衣衫下摆,轻轻说道。另一手揉揉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路轻音身子晃了晃,终究,还是慢慢坐在了床沿,望向窗外月光,许久都没言语。   真的是时间很久,久到黎叶以为路轻音不会开口时,路轻音才开了口。   “是因为我的师兄。”背对着黎叶,路轻音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始述说。   路轻音师门人很少,拜在她师父门下的只有三人。大师兄早就被性格孤僻的师伯带走收为他自己的徒弟,便也可暂且不提,而二师兄,就是路轻音师父的独子。   路轻音的师娘在师兄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她的师父很疼爱这个儿子。眼看着儿子心仪自个儿的女徒弟,她师父对她一直也很满意,就让两个晚辈定了亲。   原本一切顺顺利利,接下来的生活,便应该是成亲了。   怎奈,一见萧文误终身。   当时的闻萧,化名萧文在各地游历,巧遇路轻音。   路轻音见到他,情窦初开,一心想跟着他,怎奈闻萧毫不领情,只说自己有了心爱的人,要守着那女孩一生一世。   路轻音也是刚性女子,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爱上了闻萧,便断无嫁给二师兄的道理,所以便和师父说了,不嫁二师兄。   师父问过闻萧,知道他的想法,便来劝阻路轻音,无奈路轻音心意已决,死也不肯改口。   最终,师父拗不过她,也心知这事无法强迫,就算他不答应解除婚约,以路轻音的性子,很有可能就会离家出走,也就答应了路轻音的要求。   二师兄失魂落魄,过了几日,居然失足坠下山崖。   看到独子僵冷的尸身后,师父一夜间苍老,华发早生。路轻音心知再也无法面对师父,便在师父紧闭的门前磕了三个响头,尔后什么也不带,净身离开。   “你既然不喜欢你二师兄,当初干嘛要答应嫁给他呢?”黎叶奇怪道。   路轻音苦笑,“那时候哪懂得那些,只觉得他待我好,什么都让着我,以后在一起也不错罢了。见过闻萧后,我便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太过于单纯。”   黎叶心知这时不该走神,应该安慰路轻音才是。   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云枫月和闻家小姐的婚约。   不由地感叹,幸好,幸好她和云枫月之间,相互还有那么点意思。   很久以后,黎叶才问起闻萧关于他和路轻音的这段往事。彼时,闻萧一贯温和的笑容消失不见,他一字一字说得勉强:“只能说,师兄和师妹,果然都是孽缘。”   遭遇夜袭   一行人跟着路轻音来到城内最大的书院前面,路轻音握紧了拳走到门口,仿佛下定决心般,松开双手,重重扣着门环。   来开门的下人她眼生得很,路轻音踌躇了下,终是报上自己的姓名。   原本以为师父不会愿意见她,谁知那人来报,说是先生有请。   完全出乎黎叶的预料,路轻音的师父崔先生看上去竟然极其严肃方正,和路轻音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进到屋子中央,行在最右侧的路轻音一句话不说,直接朝着崔先生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低头跪在地上。   “你起来吧。当初你坚决拒绝亲事,又害得我儿丧生之后,我想我说得很明白了。除非我儿复生,否则无论你求我什么,都断无回转余地。”   崔先生声音冷厉,路轻音听了后银牙紧咬,一言不发,依然跪在地上。   淡漠地看了眼站在最左侧的闻萧,崔先生问道:“如今你俩可在一起?”   “并未。”   崔先生点点头,“你家的事情,我倒也听说了。”   他说的自然是溪霞山庄的事情。只是,说话的声音平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可见他只是陈述一件事情而已。   旁边跪着的路轻音身体抖了抖。   黎叶刚开始不明白,稍微思索了下也就想通了。   很显然,崔先生早就知道了闻萧是溪霞山庄的少庄主,而不是什么萧文。路轻音却是前段时间刚刚知晓。   眼看崔先生并不再开口,云枫月这才上前一步,垂首抱拳恭敬说道:“晚辈云枫月,见过崔前辈。”   崔先生转而看向了云枫月,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松动。稍稍思索了下,问道:“云姓,又是名中有个月字,怕是排行第七吧?”   云枫月颔首认下,“若是前辈能帮助内子,往后若是前辈有需要,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事情,定当尽力。”   几人齐刷刷看黎叶,黎叶大窘。   内子?谁和你内了?   这时其他几人极好的涵养便发挥了用处,各自眼皮抖了抖,便也镇定自如了。   谁知听了云枫月的话后,崔先生居然真的沉吟了下,似是在考虑可行性。   他思索的时间很久,淡定如云枫月,都有些急躁起来。正要开口,崔先生摆摆手,说道:“虽然你母亲家中对我有恩,但……且让我考虑几日。”   回去的路上,司蓝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欠下什么恩情?”   云枫月说道:“我也只是听母亲提起过而已。听到轻音说到崔先生的名号,无意间想起罢了。”   司蓝“哦”了声也就没再多问。   闻萧和路轻音一左一右行在两侧,均不言不语。   闻萱直往胸口顺气,“刚才真是憋死我了。那崔先生挺吓人的。”   黎叶朝她咧咧嘴,也不说话。   到了这时候,她反而不为那失去的记忆着急了。已经见过了崔先生,不管他肯不肯帮忙,成与不成,左右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索性顺其自然。   她颇为担心地看向走在最外边的那两人。   直到离开,崔先生都没提让路轻音起身。后来几人告辞,硬拉着她一起出来了而已。   此时路轻音心中有事,正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有发现黎叶关切的目光,那边闻萧倒是感受到了,侧头看向她,回给她一个笑容。   黎叶松了口气。   师兄还会笑,那就还行。   见她心神不定,又忽然释然的神色,闻萱想岔了,安慰她:“想起来想不起来,也就这么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不然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难过的,伤身体。”   她倒是好意,黎叶点点头,“嗯”了声,也不辩解,心领了。   谁知,还没等到崔先生考虑完毕,他们这边先出了点事情。   其实算不得大事,不过是被一群人给骚扰了下睡眠罢了。   这晚多出个上房,路轻音住了进去,黎叶便独自去睡。   前一晚和路轻音聊了许久,黎叶这天实在困乏,倒头就睡。哪知道正做着好梦呢,就忽然从花海坠到了山崖底下,还在悬崖的峭壁上碰撞了几下。   惊醒过来,额上有些薄汗。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云枫月半搂在怀中,身上披着他的外衫。   这时她才留意到屋内的乒乓声,往那边瞧过去,司蓝正和三四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深夜里兵器相击的声音尤其清晰。   “哎……你这是在干嘛?”   突然被云枫月单手揽在怀里带下床,黎叶防不胜防踉跄了下,脱口问道。   云枫月也不答话,护着黎叶出了屋子。   过道里躺着几具蒙面黑衣尸身,不远处闻家兄妹和路轻音也且战且出了房。   此时司蓝已经解决了手边的人,看了看又涌进客栈的那些个黑衣人,嗤了声,“虽然数量不算少,可这些个人功夫也太弱了,不够小爷磨刀的。”   那边闻萱也打败了对手,笑着说道:“就是,这些人也就和我家的护院差不多水平。”   难得这两人有思维一致的时候。可是云枫月听了他们的话,却低低道了句“不好”,放声说道:“恐怕有诈,去崔先生那里。”   他这话一出,几人齐看向他。   云枫月朝司蓝和路轻音扫了一眼,两人点点头,也不多言,司蓝闪身到云枫月和黎叶身前,开始往前清路,云枫月带着黎叶紧跟上去,而路轻音则缀到闻家兄妹身后,让两人行在云、黎二人后面。   “抱稳了。”云枫月在黎叶耳边呢喃道。   在这紧张的时刻,他居然还能轻笑出声,黎叶撇撇嘴正要激他几句,谁料自个儿身子一轻,被云枫月面朝着他托起,双手便不由自主地揽住了云枫月的脖子。   她双手刚扒稳了,便被云枫月这样半抱着使了轻功向前飞掠。云枫月左手揽着她,右手还要还击袭来的黑衣人。剑光经常是擦着身旁过去,惊得黎叶搂得更紧,直接把脑袋窝在了云枫月怀里。   “公子,不对劲。”司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云枫月这时停下了步子。黎叶扭头去看司蓝,才发现此时到了客栈的大厅,除了他们几人和躺着的黑衣人外,整间客栈全无他人。   但是,地上好多鲜血……   黎叶看到那些鲜红暗红混在一起的液体,脑中轰轰作响。只觉得眼前红彤彤的,漫天满地,艳艳的赤色就那样向她涌来。   不自觉地,将头掩在云枫月怀中,将他的衣襟抓得死紧,却依然不停地全身微微颤抖。   闻家兄妹在溪霞山庄长大,自小学武轻功不弱,这时也跟了上来,手中握着的依然是刚才和黑衣人战斗时从对方手里抢来的剑。   路轻音便也随着就到了。   云枫月单手将剑插回剑鞘,右手一勾便将黎叶横抱在怀,冷冷丢下一字:“查!”就朝外快速掠去。   “领命。”路轻音在后面高声说道。司蓝跟紧了云枫月,闻萧和闻萱随在其后,路轻音垫底,几人疾速奔至崔家宅子。   黎叶只觉得遍体生寒,冷到她无法支持下去,便用手环在云枫月背后,更加贴紧他,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额上一暖,温润的触觉传来。   黎叶惊愕地猛抬头,抱着她的那人却早已面色平静地看向前方,脚下一直未停。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呆呆看了他片刻,黎叶这才想起来摸摸自己的脸。   唔,烫得惊人。   好吧,经过云枫月双唇这轻轻一触,她如今根本不知道冷和害怕为何物了。   赶到崔家时,远远看到崔先生和护卫正同几个黑衣人纠缠着。蓦地,崔先生高声喝道:“居然是你!”   显然极为惊讶。   他所说的那人显然是那帮黑衣人里功夫最好的,闻言举刀朝崔先生砍去。   云枫月速度极快,抄起手边石桌上的茶碟就甩了过去,硬生生让那黑衣之人的大刀失了准头看向一边,仅仅擦伤了崔先生的手臂。   那人还想再砍,司蓝已经赶到。交手几下此人就落了下风。   这时他的同伴已经将几个护院杀死,加入战圈想要来帮他对付司蓝和崔先生,闻萧接下了其中两人的招式。   云枫月将黎叶交给路轻音和闻萱急忙掠去帮忙,直接和那武功最强的人交手。谁知他还未出到十招,此人将云枫月的剑用力格开一下猛然后退,留下个“撤”字后翻墙离开,率先撤出战局,动作又快又急一气呵成。   闻萧追了上去。   黑衣人的其他几个同伙纷纷退离。   云枫月原本想追,回头瞧了眼黎叶,双眉倏然皱起。紧了紧手中的剑,终究还是放弃,只命令司蓝追上去。   “别追了。”崔先生刚才依然在战斗,没能拦住闻萧,此时好歹是拉住了欲走的司蓝,却终是不支,吐了口血。喘息两下,又加了句:“别追。”   后面这话,是对着云枫月说的。   云枫月看向崔先生,见对方面容坚定,云枫月便点点头,司蓝就收剑立在一旁。   无暇和崔先生过多客套,云枫月急急几声吩咐司蓝帮助崔先生查看伤势,大步迈向黎叶。   怕血不是好事情   “黎叶!黎叶你怎么了?”   “醒醒啊,醒醒啊!”   闻萱不住呼喊着没注意周围,路轻音虽然也在焦急地唤着,可一直在留意四周的情形。一听到有人靠近,立刻防备地拿起武器准备战斗,谁知却发现是云枫月。   “她怎么了?”云枫月顾不上和她多说其他,直接伸手收了她的武器放她怀里,蹲下,半抱起摊在闻萱怀里的黎叶,问道。   闻萱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刚才就这样了。”   云枫月环顾了下院子里断裂的尸身和满地的鲜血,轻蹙了眉。   路轻音得了空,就焦急地去看崔先生。见师父受了伤,慌忙大步走了过去想要帮忙。   崔先生此时也没再给她脸色看,而是拧紧了眉头一直在看黎叶。   路轻音很高兴,因为虽说崔先生不理睬她,可也没赶她走。她和司蓝两人都上前想要给崔先生包扎,崔先生却大手推开二人,朝黎叶这边走来。   此时的黎叶的双眼无神,愣愣看着满地的鲜血,毫无意识一般。   崔先生站在一旁,沉吟片刻,说道:“或许是这些血触动了她心底什么记忆。”   他一开口,四周都在为黎叶担心不已的几人纷纷看他。   “她没事吗?”云枫月眼睛看着黎叶,问道。   “没大碍。只是看她现在发抖,像是被吓得不轻。如果不让她赶快醒过来的话——”   崔先生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顿在了那里。   “啪”的那声,成功将几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然后他们同时惊愕地张大了嘴。   居然是云枫月朝着黎叶扇了一巴掌。   那巴掌打得算是比较重了,红红的掌印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下都能看得到。   如果不是这印子,单凭刚才的那个响声,没亲眼看到的话是绝对不会相信黎叶挨了云枫月一巴掌。   好巧不巧,此时没追上人的闻萧刚好赶了回来,看到云枫月打黎叶,火直接冒了上来,提着剑就冲了过去。   云枫月此时只是专注地看着黎叶,并不理会周围的动静,所以眼看着闻萧离他越来越近,他却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司蓝抽剑迎了上去直指闻萧脖颈,闻萧不闪不避依旧朝着云枫月刺去。   路轻音、闻萱同时动作,飞身上前拦人。   路轻音直接横身挡在了闻萧剑前,美目圆睁看着闻萧:“你敢伤我家公子试试!”   闻萧身形一顿。   这刹那的功夫,司蓝的剑尖已经离他不到两尺。   闻萱急了,吼着“你这坏家伙,居然想刺我哥哥!”顾不得形象,直接用身体朝司蓝撞了过去。   她自小习武本身力气就不算小,加上又用了十成的力气,所以这一撞倒也有效得很,让防备晚了半拍的司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就在四人对峙的刹那功夫,黎叶“哇”地声哭了出来。   她刚才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血池中央,眼睛四周所能看到的都是血色,自己仿佛是其中小小的一个灵体,眼睁睁看着鲜艳的血慢慢溢满周围,连同她的四肢,她的身躯……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怎样走,都逃不出这红色的海洋,除了恐惧,她没有别的能做的。   突然脸上一痛。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除了恐惧,她居然还有别的知觉?   这才发现自己周身温暖,还有着……熟悉的味道。   她渐渐回过神来,感觉到脸上的痛楚,还有火辣辣的感觉,继而看清抱着她的人。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云枫月打了。   一时间,惊惧的后怕,加上委屈,不由得就哭了出来。   周围几人见她有了知觉,都松了口气。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就消失不见。   刚才的争斗已经让府里的人都醒了过来,陆陆续续都聚集到了前厅这边。   崔先生唤来管家,安排好云枫月他们的住处。云枫月便先抱着哭到昏睡的黎叶先行离开。   路轻音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去搀扶崔先生,这次崔先生难得地没有拒绝,路轻音喜上眉梢,连说话也大声了些,见崔先生沉下脸来,路轻音这才又把声量降低。   安顿好崔先生,路轻音回到自己以前的卧房,看着纤尘不染的房间,一时间百感交集。   独坐了许久,直到周围再次渐渐安静下来,路轻音这才起身。环顾下四周,径直走到窗边的柜子旁,打开抽屉。   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拿出熏香,路轻音心里有些没底,不知效果是否和刚制好时一样。   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带着它出了房门。   来到黎叶的房间外,路轻音又是踌躇。   她不知道此时敲门合不合适。   去吧,就怕万一……公子还在里面……   打扰到了就不太好了。   可不去吧,又怕黎叶睡不踏实……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反常态。说起来,扭扭捏捏可不是她的一贯风格。最终,路轻音下定了决心,轻轻叩门,低声唤道:“公子?”   门很快打开。云枫月问道:“有事?”   路轻音恭敬地将熏香呈上:“这个有凝神静气的作用,给黎姑娘点上,应该能睡得踏实些。”   云枫月点点头,接过。   门扇还未完全合上的刹那,路轻音看到黎叶的床边,摆着一只圆凳。   显然云枫月刚才一直坐在她床边守着她。   眼看着门刚刚完全闭合,复又猛地打开来。   路轻音惊讶地看着云枫月,对方却是看向她的身后。   路轻音猛然回头,看到来人,惊讶不已。但只一瞬,便恭敬地施礼,却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唤声“师父”。   她不知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前辈,可是有事?”   云枫月大步迈出屋子,顺手带上房门,这才开口。   崔先生点点头,“跟我来。”经过路轻音身边时,他脚步一顿,正视着前方说道:“你也来吧。”   垂首站立的路轻音惊愕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崔先生渐渐走远的背影,生怕自己听错了,转而看向云枫月,见云枫月微微颔首,路轻音这才惊喜地高声说道:“弟子遵命。”   又见云枫月皱起了眉看向黎叶的屋子,路轻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声音大了些。却由于欣喜到了极点,也没顾上赔罪之类,只是朝云枫月歉意地一笑,匆忙追上了崔先生。   云枫月却也不介意。只是又回头望了屋子一眼,这才疾步掠去。   黎叶醒来的时候,天是半黑着的,并未完全黑透。   她想想,自己应该是睡了一天的。不然……肚子也不会饿成这样了……   出了屋子,院中没有点灯,她只能在半明半暗的月光和星光下摸索着走出院子。   朝四围看了看,她朝着亮光最盛的地方走去。   原来那就是前厅。当初崔先生见黎叶她们,还有前一晚的遇刺,都是在这里。   此时崔先生正在这里整理一些药草——厅里地方够大。   说起来,崔先生这里人很少,除了管家外,只有几个护院和下人,所以院落并不大,是以黎叶出来逛了没几步就发现了这里。   这也充分说明,黎叶下面的问话是完全有道理的。   “崔先生,怎么这里就我自己?他们呢?”   黎叶口中所问的“他们”,自然是说云枫月那几人。   她自认如果那五人如果在这里,她是能够发现的。不说其他,单就司蓝和闻萱的声音,起码还是应该能听到的。   “既然答应了帮你治疗,那我将你单独留下,自然有我的道理,问那么多做什么。”   黎叶心里一阵失落和难过。   并不是因为崔先生。他一向说话毫不婉转,所以他这样回答,黎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云枫月真的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了?   “过来。”   见崔先生朝自己招手,黎叶忙跟了过去。   “这几种药材,你都识得的吧?”   黎叶看过一遍,才点头道:“嗯。”   “说来听听。”   崔先生挨个指着眼前的药材,黎叶一一辨认。最后,崔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明日起,你帮我照顾药圃吧。”   崔先生的药圃并不大,不说和云枫月别院的相比,就是和黎叶师父师娘的药圃相比,也要小上一半。   可就这两亩多的地方,植株之间安排细致丝毫不浪费空间,足以看出崔先生是用了心思的。黎叶照料起来丁点都不敢怠慢。   每日傍晚,她都要收起一部分那天崔先生所说的几种药材,然后交给崔先生。   虽然崔先生为人冷漠,整日里可以和她一句话都不说,可是他却并不为难她。只要黎叶打理好药圃,每日都交上那些药材,其他时间随她怎么玩。   所以,黎叶有了大把大把无聊的时间来——   发呆……   这一发呆,她是越发地惆怅了。   好几天都没看到云枫月了。   倒是闻萧,每天都抽空来瞧瞧她,有时还带着闻萱。   砍伤崔先生的人   黎叶不是不好奇他们这帮子人怎么就忽然一下子消失了的,只是明里暗里问了几次崔先生,他都直接忽略当做没听到,黎叶也就放弃了从他那里得到消息。   后来,问起师兄,闻萧只是微笑,也糊弄了过去,黎叶便从闻萱这里下手。   哪知道,一向心直口快的闻萱这次却也沉默,只是打着哈欠埋怨睡眠太少,再多就不肯透露了。   一定有问题!黎叶断定。   这天,闻萧又来看黎叶,黎叶望向他身后,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来,很是失望。   以前也不是没和云枫月分开过。可不知怎么的,最近这段时间天天见时没觉得什么,这时候忽然连续几天看不着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怎么?不想看到师兄?”闻萧温和笑着,摘下飘落在她发上的枯叶。   黎叶扯扯嘴角,“哪有,高兴还来不及。”   二人却也无话了。   默了片刻,闻萧便慢慢说些什么,黎叶答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时拨弄着地上的落叶,两人心情都有些压抑。   此时,忽然有说话声渐渐逼近。   这人声音低沉浑厚,黎叶挺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便循声张望着。   居然是——韩正?   黎叶瞪大了眼。   他怎么来了?   虽然乞巧节那天和他熟悉了很多,可黎叶现在依然不太喜欢和他那双凌厉的双眼对视。不过在这异地见到故人,黎叶还是非常惊喜的。   正要出声叫韩正,谁知看到他身旁的那抹熟悉身影,黎叶立刻就把韩正抛到了脑后,高兴地喊道:“你来了?”   云枫月原本正听韩正说话,此时听到黎叶的声音,朝她微微一笑,施施然走了过来。虽然神情略有疲惫,可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神韵。   闻萧愣愣地看着黎叶笑得干净纯粹,欣喜到无法遮掩的样子,眼神黯了黯,起身笑道:“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黎叶高兴地和他摆手再见,闻萧和云枫月淡淡招呼了下,疾步离去。   黎叶朝着云枫月笑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忙做出镇定样子,问韩正:“你怎么来啦?”   韩正答得恭敬:“奉命保护七皇子。”   黎叶纳闷,这一路过来的时候,没见他来保护。这都到了地方,安全了,怎么反倒是想起来保护了?   不过难得云枫月来看她,她便没多问韩正,转而去问云枫月:“你们最近在忙什么?”   “没什么。”云枫月答得很是淡然。   黎叶盯着他的眼睛看着,半晌后,赞赏地点点头。   不错,够镇定。说谎都不带露陷的。   后面的日子,依然这样磨蹭着过去。   虽然崔先生不限制黎叶在府里的自由,可前提是她不出大门。   好不容易,这天有了个机会可以出门。   崔先生调配香料所需要的几味草药没了,偏偏这些草药在药圃中没有种的,只有城外的山上才有,偏偏他自己有事又抽不开身,因此,给了黎叶大好的机会可以上山一趟,采药。   在黎叶出门前,崔先生递给她碗汤药,“山上虫多,喝了它。”   虽然黎叶很想告诉他,自己在山上住过好多年了,不怕那些。可难得崔先生主动关心一回,也就喝了。   把药喝完,黎叶就兴冲冲跑了过去。   说实话,那山并不是太高,胜在树木种类繁多,虽然已经是秋天了,可还有很多树依然是葱郁的绿色。   她对这山不熟悉,并不知道那种草药具体长在此山的哪个位置。问崔先生,也只是含糊地说了句“你从北边上山吧”便就忙着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因此,黎叶便到了山北,慢慢拾阶而上。   由于得找草药,她没走几步都要四顾看看,寻觅一番,所以走得很慢。   终于,有棵大树下像是有那种草药。   黎叶走过去,正低头扒拉着那株植物细看呢,就听到不远处就响动。   若是寻常的响声,她肯定不理不睬也就过去了,可她听到的声音,好像是云枫月和师兄在讲话。   他们怎么在这里?   她好奇着,捏紧了手中的药草,就这样循声走了过去。   还没瞧见人影,黎叶见到面前的景象,就愣住了。   出现在她面前,拦住她去路的,是一大片白纱。白纱约有两人高,很长,望不到两侧的边际,可也很薄,透过它能看到另一侧,却没法完全看清。   就像是,路轻音给她催眠时,看到的情形一般。   黎叶一时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终于还是趴到纱上看向另一侧。   是几间屋子。   看到它们的轮廓,黎叶心中一动。   好像没见过,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屋子那边传来低语声。   声音很低,她根本辨别不出是谁。但想到刚才听到云枫月和师兄的声音,她便顺着白纱走了过去。   说来也怪,那白纱好像本来便是围着那些屋子的,溜着边,居然绕到了屋子前面。   好像有打斗声。   她又顺着白纱往前走了走,这时,终于发现人影。   只是——   看到的内容让她极为震惊。   “师父……师……娘?”   黎叶喃喃说着,透过那不甚清晰的薄纱,呆愣愣地看着屋前的几人。   师父师娘浑身浴血,和对面蒙着面的四人持剑对立。师父将师娘护在身后,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四人中身材最为矮小的开口了,声音尖细:“死期都到了,问那么多做甚!”   语毕,朝后一挥手,他身后三人身形立动,将师父师娘围了起来。   黎叶心急,想要冲过去。可那白纱阻挡得严实,怎么做都是徒劳。   听着师父师娘和那几人对骂,黎叶心急如焚。再看向那边时,师娘已经倒下,师父持剑护着师娘,几个蒙面人围在他们身边,圈子越缩越小。   眼看其中一人作势要刺向师娘,黎叶大惊,失声叫道:“不要!”   那边师父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一般,回身刺向那人。   此人身手甚是敏捷,居然身子一侧躲过了这突然而来的袭击。只是,终究是慢了半拍。   师父的剑斜斜擦过了他的面颊,在他眼下留下道伤口。   那人鹰般的双眼冷酷凌厉,毫不含糊反刺向师父。   师父颓然倒地。   “不……不……”黎叶不敢相信眼前情形。   “呦,还有漏了个小丫头啊。”说话的人声音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尖细。   眼看有着凌厉双眼的男子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眼下的伤口还在滴血,黎叶原本不停晃动着白纱的手立即停在了那里,不自觉地,她就开始后退。   此人已经走近了黎叶,紧贴着白纱,和黎叶对视须臾举刀就要砍来。   黎叶惊恐地坐倒在地上。   尖细声音再次响起:“别杀她,小丫头留着有用。将她记忆抹了就好。”   鹰眼的主人低喃着开始说些什么,听不清内容,但是,他那温柔到极致的语调和他的眼神形成太过于鲜明的对比,让黎叶越发地惊恐。   有什么和现在、此刻,重叠了。   记忆中的种种像是梦境,一一重现。   分不清现实与回忆,黎叶不由得尖叫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自己的眼睛,不想听不想看。   正当她痛苦万分之时,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黎叶一晕,白纱那边的几人立马七手八脚地想办法将钉住白纱的钉子弄掉一些,也顾不上形象,一个个从下面钻了过来。   “前辈,您这是……”云枫月看着击倒黎叶的罪魁祸首,有些不解,语气也就不太好。   当初想起这主意的便是崔先生,这个时候打断计划的,也是他。   “恐怕有变,所以跟来看看。方才的情形看来,她应该是已经想起来些什么了,继续刺激下去恐怕对她精神损伤很大。”   崔先生也只解释了这么一句,便先行离去,留下这一帮子在这边善后。   说起来,这个计划开始,是在那日崔先生受伤后,将云枫月和路轻音叫到他房间的时候。   崔先生沉默了半晌后,突然说道:“我答应帮你们。”   见路轻音奇怪,而云枫月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崔先生反倒是露出赞赏的表情,“云公子想是猜到了吧,那些人,原本的目的便是不希望云夫人的记忆恢复。”   云枫月点点头,欠身一礼,“是。晚辈害得先生受伤,实在是抱歉。”   崔先生示意他不必多礼,“他们越是不让我去帮忙,我却偏要帮。”说着,声音越发地冷厉,“轻音,你可知今天砍我的那人是谁?”   路轻音完全没头绪。当时她在照顾黎叶,而且,她没觉得那些人里有熟人。   倒是云枫月微微皱起了眉,却也没说话。   “那就是我曾经的大徒弟,韩方!”   路轻音一惊。虽然人没见过,可这名字却听说过。第一次给黎叶催眠时,就提到这个人了。   云枫月听到韩方的名字,沉吟不语。   崔先生情绪越来越激动,对云枫月说道:“虽然很多年没见到那小子了,而且他还易了容,可老夫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的催眠术,还是当年老夫教他的。不过是儿时指点了一些,怎想到这些年不见,他的功夫却比轻音还要好。   “当年师兄带他走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且还是易容后的。   “我的师兄,善易容。”   他们怎么做到的?   在他们谈话的第二天开始,这些人便分开忙碌起来。   崔先生负责拖住黎叶,刚巧,黎叶懂得些药草的常识,崔先生便将计就计让她负责这块。   云枫月做的头件事,就是吩咐人去购置物品,特别是订做的白纱,他自己验收,一定要够结实,黎叶不会一戳就破,但是还要透明度够,这样她才能看到另一侧发生的事情。   试过无数材料都不合适,最后,是用极细的上等纱,掺和了银丝编制而成。   当时司蓝还感叹,说云枫月为了黎叶,这是在烧钱用。   闻萧负责布置场景。他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列出来,云枫月吩咐人去采办,再由闻萧一一放置妥当。   其他几人都不知道凤梧山上,师父师娘他们住的屋子是怎么样的,连闻萱也不知道,所以这事只能闻萧去做。   然后,几人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模仿。   依照崔先生的主意,是让他们一行人分别扮成师父师娘,还有杀害他们的几人的样子,然后重现当时的杀人场景,直接刺激黎叶。   理所当然地,闻萧兄妹俩负责扮演师父师娘。   师父对于闻萧来说,是非常熟悉了。闻萧最主要做的便是教导闻萱,有关师娘的动作神态,说话语气,还有武功路数。   而云枫月他们,便是装作袭击他们二老的人。   根据崔先生说,那个是韩方的话,云枫月基本上也就知道杀害师娘的其他人是谁了。   在云泽天还是太子的时候,有次和太子妃出去游玩,碰到几个江湖人被人追杀。   云泽天初次出京,看到这几个人被人“欺负”,顿时豪气万丈命令侍卫救了他们。   那些人中,就有韩方。   后来他们跟着云泽天回到京城,入宫做了云泽天的手下。   韩方做了禁卫军统领,其他人大都在他手下做禁卫军,除了他们中一个个头矮小的男子。   那人做了云泽天的贴身服侍之人,名唤王福,大家见了他都尊称一声王公公。   这个王福,便是他们几人的头头。   他们当时承诺的便是保护云泽天三十年,一年多前,时限到了,云泽天便遵守约定放他们走。   其实以前云泽天并不是强留他们,是他们想要追随他。而云泽天想着,他们江湖人在外面或许还有仇家,留在宫里倒也安全,便也答应了。   当时韩方还带着个小毛头,是他弟弟,也就是韩正。韩正年岁尚小,云泽天便把他交给了镇国公教导。所以,韩正和他哥哥并不是太亲。   当韩方同王福他们离去的时候,韩正留了下来,继续保护云泽天。   哪知,这就遇到了韩方做出这种事情。   韩方既然参与了,那么让黎叶害怕的那双眼睛应该就是韩方的。   所以把韩正也叫了来,负责模仿韩方。   起码,那双眼睛实打实地像。   云枫月考虑到,既然韩方有份,那么他们那帮人里的其他人可能也有份。   王福是云枫月最为熟悉的,加上王福身子矮,所以让司蓝扮他,这样一来,把握大些。   起码,有了“韩方”和“王福”两个相似的人物。   云枫月和路轻音负责扮演另外几人中较为熟悉的两个。   云枫月和司蓝见到过那几个人,知道他们的武功路数。除去要试着模仿他们的武功外,还要负责教导路轻音和韩正,四人还得练习那四个人的动作神态,特别是说话语气。   路轻音是女子,特意安排她背对着黎叶,倒也省了说话和神态,只需模仿动作。   那“师父”刺“韩方”的一剑,是云枫月安排的。   一是因为,在云枫月记忆中,韩方眼下并没有疤痕,很有可能是当时才划伤的。二是,黎叶梦中的伤疤,印象那么深刻,或许当时还是流血的。而黎叶师娘不会武功,估计是师父刺的。   因为王福在宫中时的地位最高,有时见了韩方他们也是命令语气讲话,所以,云枫月估计不杀黎叶而催眠她,或许是王福的主意,因此当时让司蓝说出不杀她的话语。   一切安排妥当,黎叶在崔先生吩咐下采摘的药草便派上了用场。   平时黎叶捣鼓的药草,崔先生积攒了起来,大部分是做熏香用的,其次是易容用的,少部分是给她喝的——   熏香,每日放在她卧房中,有放松精神的作用。   那日,他们六人易容用的东西,原始材料其实是黎叶准备好的,再由崔先生亲自动手给他们着妆。   崔先生在他师兄的影响下,略懂易容,虽不精通,可乍看之下是无法找到破绽的。   黎叶看的时候是隔了层纱,而且,几人又力求语气动作的相似,所以崔先生那点易容技艺也够使了。   而那天,黎叶出门上山前喝的那晚汤药,是原本就在崔先生计划中的,能让她精神高度集中。这样一来,成功的几率便又增加了一些。   为了使那计策更加有用。   前一日,云枫月亲自嘱人将白纱用钉子钉在地上,试着推了推,确定钉子不会乱动这才放心。   一定不能让黎叶一推这纱就走了过来才行。   次日天还没亮透,几人便易了容,上山。   崔先生吩咐黎叶上山采药。   司蓝负责观望。见黎叶差不多过来了,云枫月和闻萧两人便用自己正常的声音装作争执,引黎叶过来。   后来的事情,便是黎叶知道的了。   最后敲晕黎叶的是崔先生。他不放心,还是跟来了。眼看黎叶记起了一些事情,然后又状态不对,生怕她精神上再出什么问题,索性敲晕了她。   黎叶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早晨才醒过来。   醒来后的她,让她吃饭,她便闷闷地吃饭,让她喝水,她便默默喝水。   只是,昨晚吩咐她做的事情,她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继续不言不语,任谁和她说话,她都不理睬。   像是失了魂一般。   众人都吓得不轻,只有两人淡定依然。   一个是崔先生,另一个便是云枫月。   自家公子的淡然让司蓝不解,更让司蓝惊奇的是,他原以为云枫月会像是上次在凤梧山那样,逼着黎叶去面对。   谁知,这次大不相同。   云枫月居然丝毫不勉强黎叶,她想怎样便怎样,不想说话,他便将她安置在卧房,然后把他自己要处理的事情也都搬到了黎叶的卧房来做。   他向来是想怎样便怎样的,虽然闻萧明示暗示无数回,说云枫月这样做毕竟不合礼数,云枫月置之不理,依然我行我素。   但是,若是有人在黎叶房内发出稍大些的声音,就会换来云枫月的冷眼。   后来大家想明白了。除非是要吃饭了,其他时间他们都不去打扰,就连喝水,都是云枫月倒了给黎叶喝的。   再后来,饭都是直接在黎叶卧房吃了。   如此这般,过了四日。   到了第五日早晨,几人去看黎叶时,发现她居然会主动开口说话了。   当时大家是结伴而去的。   不去吧,担心黎叶。去吧,唯恐遭到云枫月的冷眼。索性一起去,有冷眼一起挡。   结果,当着众人的面,黎叶突然开口了。   她坚定地对云枫月说道:“杀了师父师娘的人,我一定要找出来。我必不会放过他们。”   众人听了,惊讶非常,面面相觑。   这和黎叶往常的性子完全不同。他们一时拿不准她是好了还是没好。   估计是没好吧,不然怎么这话不像是她说的?   再或是,果真好了,却转了性子?   哪知云枫月居然笑了。   他抚着黎叶的发,笑问:“终于想通了?”   黎叶居然也笑了,“嗯。”   望着她的笑容,大家才相视着松了口气。   看来没事。   其实确实没事。   其他的,都没变,黎叶只是想起了那三个月发生的事情,然后想通了,该怎样去对待那些伤害师父师娘的人。   绝不能原谅他们。   那三个月里,师父师娘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女儿,并没有伤害过他人。   为什么要杀师父师娘呢?那几个人,应该是不认识二老的。   所以,绝不会原谅他们。   此时,望着云枫月,黎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这个人,实在是懂得她的。   黎叶不是闻家人?   “我想,去一趟苍落山。”   大家都在,黎叶犹豫着说出了这几天里不停地在想的另外一件事。   她原本考虑到大家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临走前再说,然后其他人回京,而她独自上路去苍落山。   可是想到大家为了她,不辞辛苦来到这里陪她不说,还为了帮她忙里忙外毫无怨言。此时再那样见外,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不过,反过来想,这样说出来,好像又有要大家陪她的意思,生怕其他人误会,她忙加了句:“我自己去是可以的。”   这话一出口,旁人不说,云枫月先有些不高兴了。   黎叶忙说道:“当然,你乐意陪我去更好。至于其他人,你也别逼他们,看看他们自己意思就好。”   云枫月横扫司蓝路轻音一眼,两人连忙表态,非常愿意跟去。   黎叶苦笑,不是说了别逼人家么。   路轻音肯定还想多陪崔先生几天的啊!   闻萧那边自己表态了:“我和萱儿自然要去的。”   其实闻萧愿去,黎叶也是想到了的。   毕竟,那也是他的师父师娘。他肯定,也怀念二老。   只是没想到闻萱直接表态也肯去。   原以为闻萱会有些不敢碰触那些回忆,然后师兄可能要陪妹妹,就……   看来,闻萱远比黎叶想象得要坚强得多。   其实,从此处回京,若是去苍落山的话,也只需绕道两三日,并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   于是六人同行,直奔苍落山。   几个月不见,一切都好像未曾改变。   但是细看,又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少了欢声笑语,屋子里落了厚厚灰尘,菜畦和药圃无人照料杂草丛生。   好在苍落山附近多雨,不然菜畦药圃便不是只有杂草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枯死了。   既然记起了那三个月的事情,黎叶自然就记得了,当时他们走得匆忙,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   她的想法是,想收些二老的物品带走。特别是那些书籍纸张。师父师娘爱书,对这些东西一向是着紧得很,若是这些东西放在苍落山无人看管,就苍落山这样潮湿的天气,过不了多久便会霉烂。   黎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要保存好师父师娘留下的,一切能够保存的东西。   原本想叫上闻萱一同收拾,闻萱却表示,不想乱动,等黎叶收拾好了,回京后再慢慢给她看。   最后是黎叶和闻萧进了二老的房间,其他人便在外厅等着。   闻萧和黎叶在屋里,边聊着边收拾东西。   眼看着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师娘书架最顶上的那一排。黎叶垫垫脚,够不着。闻萧笑笑,“我来吧。”   黎叶便也答应了,就去整理那些师娘留下的饰物。   忽然闻萧定住了不说话,黎叶觉得奇怪,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封信愣愣出神。   黎叶觉得奇怪,捡起闻萧搁在一旁的信封和香囊,正想凑过去看信的内容时,云枫月刚好进屋,问道:“叶,怎样?”   听到云枫月的声音,两人都回头看他。黎叶刚想答话,谁知就见闻萧大步走到云枫月面前,狠狠地将手中纸张朝他面上摔去。   云枫月伸指,将它轻轻拨开。双眼刚刚离开信纸的遮挡,便见一拳正直直朝着自己鼻尖招呼过来。他脚步微挪避开这拳,另外一掌又从侧面直攻而来。   云枫月怒了,旋身,拨开那掌,右臂一伸勾住闻萧颈项,将他用力掼到墙上。面上神色冷然至极,慢慢贴近闻萧,云枫月冷冷说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闻萧怒火中烧,吼道:“你居然问我发什么疯?”指指地上的纸,“你给我个理由!小七,今天,你不给我个理由,我跟你没完!”   黎叶被他们两人给吓傻了,这时见云枫月松开闻萧面容冷峻地去捡起地上的东西,她才反应过来,和云枫月一同去看。   那信显然有些年头了,纸张已经发黄,上面写着日期,是十六年前的七月二十三。   闻萧硬挺挺在那里,平时温润的样子荡然无存,双目赤红眼中冒火,紧紧盯着云枫月,一字一字说道:“给、我、个、解、释!”   云枫月压根不理会闻萧,而是看着那信纸,一遍,又一遍,转而一扫方才的漠然样子,居然轻轻笑了。他阖上信纸,摸摸黎叶的发,慢悠悠说道:“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需要什么解释?”   闻萧此时和他离得极近,闻言突然发难,右臂使力挥出一拳朝云枫月袭去,目光狠戾。   这样的速度对云枫月来说本算不上什么,但云枫月居然不闪不躲,淡笑着接了这一招,身形微微晃动了下。   闻萧左手紧接着袭来。   黎叶此时终于从那信上内容里回神,看到闻萧左手的亮光赶忙上前挡在云枫月面前,拉住闻萧,“师兄,你怎么了?”   她这一挡,身前身后两人同时变色。云枫月拉着她旋身一转,闻萧硬生生用右臂打偏自己左手,手中短匕被力道带得脱手飞出,“叮”地声响嵌入墙内。   闻萧想过来看黎叶状况,却被云枫月挡住视线,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声怒吼:“你搞什么?我会打不过他?”   黎叶被云枫月这声质问下了一跳。头一次见云枫月发那么大脾气,黎叶嗫喏着说道:“我,我也是怕你有事,你刚才被师兄打了一拳……”   “那一下我是自愿挨的,你怕什么?”   云枫月显然是气极了。黎叶却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转而求助地看向闻萧。   这下云枫月更气了,“不准看他!”   虽说是更气了,这个时候的语气却变了,不像刚才那样急躁,反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黎叶在他手里千锤百炼这么几个月,听他语气就知道不是刚才真正发火的样子,倒也舒了口气,扯扯他袖子,向他示好,连闻萧在一旁唤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听到。   云枫月刚开始绷着脸,后来撑不住,看她一眼,淡淡笑了。   黎叶就也高兴起来。   转向闻萧的时候,云枫月面上的笑容都还未消去。抖抖袖袍,云枫月说道:“你打不过我。况且,这是我们云家家事,与你闻家人何干。”   闻萧听到他这句,先是怔了怔,然后怒极反笑道:“何干?关系到她是不是闻家亲生,你说何干?若不是你欺我说她是我闻家人,我怎会放弃?”   云枫月挥手打断他的话:“我说她是姓闻,她便是姓闻。只是,不管是否闻家亲生,她都是我云七的妻。既然是云家人,你放不放弃,又有什么关系?”   闻萧怒道:“你说是云家事?就算是云家事我也……”   “你也没权利管。”云枫月打断他的话,侧首看他,挑衅的目光毫无遮拦,“不是吗?”   闻萧恨恨咬牙,甩手出屋。   云枫月却慢慢敛去笑容,不发一言。   黎叶顿在那里,面前的情形,已经让她忘记了那信。心中只是在想,方才这屋里的那两人,与她平时认识的完全不同。   到底,怎样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他们?   正出神,忽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枫月平时清冷的声音,此刻黎叶窝在他怀中听来,显得有些闷闷的:“记住,别人问起,你就说自己是闻家人。”   “嗯。”   “你是未来云七之妻,是七皇子妃,记住了?”   “嗯。”   “不许反悔,知道吗?”   “……嗯。”   回京   云枫月和黎叶两人回到外厅的时候,闻萧正铁青着脸立在院中。   落叶纷纷,风卷着地上的黄叶扫着他的靴子,平添了几分寂寥。   看到二人出来,闻萧完全无视云枫月,只是这样认真地看着黎叶。眼见二人朝他走来,闻萧这才别过了眼,一言不发转过身就要离开。   黎叶见他这样子,就想开口叫住他。   云枫月偏偏这时又要开口:“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是叶的生辰八字?她向来过生辰,都是六月初三,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什么都未查清,便乱嚷嚷,闻家家教也不过如此。”   黎叶真是被他气得狠了,可着劲儿地瞪他。   平时云枫月这人虽然冷冰冰的,但也没刻薄到这个份上啊!   师兄听了他这话,不生气才怪!是个人都会生气的好吧?   果然,闻萧的步子停在了那里。   黎叶刚扯住云枫月衣袖示意他不要说了,就听那边闻萧说道:“不过是个依仗父亲的无知小儿,也好意思在这边教训人!”   闻萧这话说得也重了。可云枫月却是想要刺激闻萧一般,硬是又扛上了,也不管黎叶朝他使眼色,冷哼说道:“仰仗不仰仗父亲,都是我云家家事。看来你还是没弄明白,云家的家事,你管不得。”   看着一脸愤然的闻萧慢慢转过身来,黎叶头大如斗。   云枫月这是怎么了?   再瞧瞧闻萧那一副要冲过来杀人的样子,黎叶气馁了。   今儿个什么日子?这两人都发什么疯?   罢了罢了,让他们俩去折腾吧,左右也不是她管得了的。   想找其他人帮忙劝劝,偏偏此时他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觉得在厅里干等无聊,跑出去闲逛了。   那俩个人的气氛诡异,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原本打定主意不管的黎叶连忙冲过去挡在两人中间,打圆场:“其实是不是闻家亲生都不打紧,师兄原本就和我亲如兄妹。月你也别说的太过,什么云家不云家的,都是自己人不是。师兄,不气不气,月这家伙太随性了,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谁知闻萧听了这话,直接手都抖了,“他这样,你居然还护着他?有口无心?好一个有口无心!”   黎叶心里咯噔一下。也是,刚才先是云枫月说话太过分才越闹越厉害的,她只顾着劝,只想着两边都说一说,没想那么多。可是,最终的效果却是偏向于云枫月了。   “师兄,我不是有意的……”黎叶讷讷道歉,不敢抬头。   闻萧默默看她,半晌,大步离开。   黎叶有心想追他回来,却被云枫月一把扯住。   “听我的,别追。”   “可是师兄他……”   “不会有事的。”   望着云枫月笃定的样子,黎叶反倒是急了,“你怎么就肯定不会有事?如果不是你乱发脾气,哪就这个样子了?师兄又不是会随便发火的人!”   待她说完,云枫月这才极慢地转而看向她:“你说我无理取闹?”   “可不就是!”   黎叶原以为云枫月今天不对劲,肯定要和她也争吵一番的。哪知道云枫月居然笑了,“嗯。希望他也这么认为。”   黎叶直接搞不清状况了,“师兄别被气得不理咱们了,回京去了!”   “直接回京?那倒也好。”   那倒也好?   黎叶目瞪口呆看着他。云枫月该不是激师兄上瘾了吧?   等等……看他那样子……难道是故意气师兄的?这是什么状况?   黎叶只顾着纠结,忽然脸颊一痛。她才惊觉自己居然被捏了!   张口结舌地看着云枫月,后者却是微笑着先行一步,“东西收拾好了吧?我去把司蓝找回来。”   恍惚间,黎叶忽然觉得,云枫月温和笑着的样子,倒是和师兄有那么一点点相像。   闻萧果然是走了。不过据闻萱讲,闻萧是收到了密信,才急忙赶回京城的。   云枫月也收到了密信。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沉了下来。不过,他还是将收到的另外的消息告诉了黎叶。   当初在崔先生那里,云枫月就送了消息回京,问询云泽天有关王福他们的事情。   此时收到回信,才知道,原来,云泽天也完全没有他们那帮人的下落。   他们几人辞行时,也没说要去哪里,云泽天也并未多管,只想着他们走后自有自己的生活。   如今云枫月问起来,云泽天便派了人去查,却并没他们的消息。   至于云枫月收到的密信是什么内容,他却没说。   黎叶就也没问。只是,后来他们一行人出发的时候,只剩下了闻萱、路轻音、司蓝以及黎叶。   云枫月也快马加鞭独自赶回京去了,留下司蓝负责护卫黎叶她们。   苍落山的器具摆设,黎叶都没动,这些东西不易损坏,带着反而容易因为路上颠簸而破碎。想着以后肯定要经常回来看看,便就都留下了。   但是,她带走了所有有字的东西。   书籍,笔记,包括一些师父师娘闲时写下放在案旁的笔记。   这些都是她们在正月初一匆匆离去时没有带走的,黎叶都收了起来。大体翻了翻,将有关蛊毒之类的东西单独搁着。或许,能有帮忙救治云泽天的方法。   回到京城有五六日,黎叶都没见到云枫月。早晨她起床,被告知云枫月已经入宫;晚上睡觉前,云枫月居然都还没回来。   当真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左右等不到他,黎叶便不再窝在府里,出府乱逛一通。中午肚子饿了,便随意找了间酒楼坐下用饭。   在黎叶她们往京城赶的这段时间,云枫月已经派人去找韩方和王福一行人。可无论怎样,都没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地,隐地很深。   想当初他们只是催眠了她并不杀她,起码说明短时间内不会要她性命,所以基本上只要不公开她找回了记忆这件事便好。   好在,知道实情的人也不过是他们几个和崔先生,倒是也瞒得了,所以云枫月放出消息,黎叶恢复记忆失败。   知道黎叶闲不住,云枫月便让府中管家传话给黎叶,可以出门去玩,记得天黑前回家便好。   此时正是吃饭时间,酒楼生意很好,上下两层都坐满了人。黎叶无奈,虽说人多,可人越多说明这家店东西好吃,加上好几天都是她一人独自用饭,就缺少这种欢乐的气氛,便也在一楼和人拼了个桌,坐下了。   同桌共有两人,一个是斯文的年轻人,书生样子,另一人长得虎背熊腰,嗓门也是大得惊人。难得的是那两人貌似居然是至交好友。   黎叶独自一人,边吃边乐呵呵看着两人斗嘴。忽然,那大嗓门声音低了下来,对那书生说道:“哎,你听说了没?”   他方才一直大声嚷嚷,忽然声音一低,黎叶不由得就注意了几分。   书生还在和大嗓门斗嘴的气氛里,顶了句:“听说什么?你又不说什么事情!我怎么知道?”   这音量,居然比刚才大嗓门那一句问话倒要高上几分,引得黎叶“噗嗤”笑出了声,正要和那两人搭腔说上一两句,就听大嗓门压着嗓子说道:“就是那溪霞山庄的事情啊!”左右瞧了瞧,扫过黎叶一眼,并没在意,“据说啊,和上面那位有关系呢!”   大嗓门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提到“那位”的时候,表情很是耐人寻味,像是早已笃定了,却又要装出那种“我只是听说,并不是确切消息”的模样。   黎叶皱紧了眉,赶紧低下头,就差没趴进碗里了,耳朵却依然注意着两人动静。   书生显然不以为然,“这种话你也信?那位如果想灭了他们,用得着暗地里做这种事?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就行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大嗓门挤挤眼,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溪霞山庄的小姐,和那位的这个儿子可是定了亲的!”说着,用手比划了个数字七,黎叶时不时抬眼瞄瞄,正巧瞧到,“你想想,溪霞山庄那是江湖人的地盘,怎么能攀上这种高枝?这中间啊,说不定藏着什么猫腻呢!”   不靠谱的流言   黎叶听了大嗓门的那几句话,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忍得辛苦,隔了片刻才终于咽了下去。   不过,大嗓门说的那些关于两家为什么会结亲的事情,她何尝不是也疑惑着?问过云枫月,可他哪里会说!   书生反问:“就算是和溪霞山庄有婚约,那又怎样?溪霞山庄出事,也和他们扯不上关系啊!”   大嗓门低着声音说道:“你想想,溪霞山庄指不定知道了他们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那家人才想靠着结亲拉拢闻家。我估摸着吧,闻家的人会不会结了亲后又反悔,不想再继续受胁迫了。他们看拉拢不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书生思索了半晌,竟然也有些信了,“这事我是头次听说。你哪里得知的?”   大嗓门显然对此颇为自得,拍拍胸脯说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反正,□不离十的。你信我就是。”   黎叶瞪着眼睛瞧着那大嗓门,心说,信你个大头鬼嘞,错得离谱了都不知道!   她再也听不下去,丢下饭钱便跑了出来。   第一反应便是回府。走到半道,硬生生又转了方向。   云枫月又不肯说,现在回去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找别人了解下情况?   慢吞吞走了半天,心里想着,云若沫早就说过她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云泽天和皇后都不肯告诉云若沫了,那更不会告诉黎叶。   想到这里,黎叶直接跑到方何致府上。   门房刚去通报黎叶就奔了进去。方何致显然很惊讶她会来,扔下饭碗急急问道:“出什么事情了?是七殿下还是若沫?”   说着就唤人备好衣物准备进宫。   黎叶这才想起这是午饭时间,凑这时间来打扰,一般都是有大事急事。   京城里她认识的人本来就少,闻家兄妹前段时间一直都和她在一起,想要了解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头个反应便是来找他了,心里慌张之下,也没考虑到人家方不方便,直接就奔了来。   顿时觉得自己有些鲁莽,黎叶赶忙道歉,连说那俩人都没事,不用着急。等方何致遣退了屋里其他人,黎叶大致说了在酒楼听到的消息。   方何致听后也是皱眉,“怎么就出这样的事情了?谁说出去的?”   黎叶不答反问道:“有多少人知道闻家和云枫月的关系?”   方何致想了想,“说不清。不过确实没几个,都是信得过的。若不是溪霞山庄出了那样的事情,我肯定会想着是他们说出去的。”   黎叶趁势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云枫月当初的亲事是怎么定下来的?为什么是溪霞山庄?”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家的事情,没法多问。而且,我只知道他有门从小就定下的亲事,并不确切知道是哪家姑娘。”   看来,方何致知道得比云若沫还少。   两人都有些为难。那些流言,可大可小。传遍街头巷尾,对云家来说也是很大的麻烦。   “关于婚约,当初他是怎么和你说的?”方何致问道。   回想了一番,黎叶捡重要的和他说了:“云枫月很小的时候,他爹就给他定亲了。好像那时闻萱才刚出生不久。据他所说,选中他,是因为他刚好合适罢了。”   “只有这些?”   “是啊。”   “这样啊……就他说的来看,这件亲事和他无关,定下此事的,至少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皇上,肯定没法去问,那么找另外一个人问吧。”   怎么问?闻家都那样子了。黎叶有些泄气。   方何致想了想,眼睛突然放光,“你不是说,闻家一家灭门,却独独留下了两个人吗?既然闻萱是当初和他定下亲事的,你不妨问问活下来的另外一人,或许他会知道。”   闻萧?   问师兄?   黎叶愣了愣,仔细想想,确实有点道理。   告别了方何致,黎叶直接去闻萧他们的住处,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   大门紧锁,像是一个人都不在。   这就怪了。就算他和闻萱都出门,没道理仆从也都集体不在家啊。   “姑娘……姑娘?”   黎叶这才意识到旁边的人是在叫她,忙转过身回人家:“抱歉,大婶,我刚才没听到。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家人已经搬走啦!你要找他们,来这里是没用的,得去城西那边。”   城西?云枫月的府邸就在京城西边。说来,倒是离得更近了?   “那您知道她们住在城西哪个地方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他们家并不太熟悉。”   黎叶道了谢,大婶笑着摆摆手,走了。   找不到人,只得先回家。   心情不是太好,黎叶便闷着头一味只知道走。离府尚有十几丈的距离,她才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猛然抬头,呵,府门口居然站了排侍卫,个个威严挺拔虎目圆睁,手按腰间佩刀气势十足。   她头回在云枫月府上见到这架势,是第一次见到云泽天的时候。那时不认识这帮侍卫,只觉得这些人让人紧张得很。如今她是知道了,他们都是禁卫军。   禁卫军在,难不成云泽天又来了?   好在黎叶随身带了腰牌,给他们看了倒是也顺利通行。   应该算是顺利的。只是那查看腰牌的侍卫当时居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惊得黎叶心跳如鼓,生怕自己又被当做贼被刀架脖子。   好在那侍卫查看完后便也放行,并没多说什么。黎叶受了小小的惊吓,加上这天想知道的事情很多,就直奔云枫月书房而去。   半路被人拦下,居然是韩正。   看看他比的手势,黎叶恍然大悟,云泽天既然来了,肯定不会是闲得没事做,而是找云枫月有事。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果然是心急之下,做什么都考虑不周了。   既然他们在书房谈事情,她便不能去打扰,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书房门刚好打开。黎叶听到声音,下意识便回头去看。   果不其然,云泽天当先出来,云枫月紧随其后。   黎叶正要离开,却看到第三个出了房门的人,随即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闻萧眉头紧锁好像没听到黎叶在叫他,一旁韩正轻咳一声,黎叶蓦地警醒,这才发觉自己太失礼了。赶忙对云泽天行了礼,乖乖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云泽天面色不善,边走边和云枫月他们说着话。但还是朝黎叶这边抬了抬手。   黎叶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这个手势就是让她不必多礼。她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在一旁的院子里闲晃了半晌,才终于等到云枫月过来找她。   “怎么师兄也来了?你爹找他有事?”   云枫月踌躇了下,显然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说道:“你知道最近有些传闻吗?那让父皇非常生气。”   黎叶点点头。今天她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你爹身体不好,别气坏身体才是。你们干嘛要告诉他呢?过个几天谣言过去应该也就罢了吧。”   云枫月的神色显得颇为凝重,“这件事还是父皇通知我们的。当时我和闻萧急着离开,就是因为这事。   “放出消息的人显然对我们极为熟悉。不仅如此,这消息显然不是随意传出来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几个很忙的闲人   黎叶以为,经过这流言的骚扰,原本就冷清的府里肯定会更加地门庭冷落,好好地安生几天,哪知道事实刚好相反。   也不知道怎么的,以前都见不到人,这个时候一个个的什么大皇子三皇子十皇子都来了,就连年幼的十二皇子,都由大皇子牵着手,溜达着来玩了。   黎叶记不住他们是什么什么王,除了三皇子打过几次交道,其他几个平时也不见走动,名字都没记住。这倒好,索性按数字来记。   好在云泽天的妃嫔极少,所以孩子也少。皇子公主都是一同按顺序排下来的,像是若沫,就是八公主,在云泽天的所有孩子里排行第八。   不过说起来,她应该是排第七才对。据说原本有个六皇子,可惜年幼早夭,连周岁都没过。   但是云泽天坚持要留住“六皇子”这个位置,于是后来出生的云枫月便顺序成了七皇子。   要命的是,哥哥弟弟们“来玩”,偏偏云枫月还经常三天两头不在府里,府里管家又不是能招呼得了身份如此尊贵之人的。于是,黎叶被大家推举出来,负责招待这些个皇亲贵胄。   其实,黎叶也不想的。她觉得自己去招待他们,也说不通啊。管家不行,她就行了?   黎叶觉得,得和云枫月好好说说这个问题。   可是云枫月起得比她早回来得又很晚,她想拦云枫月救她根本没机会。   每天,从她醒来直到她睡下,下到仆从上至管家,都防着她逃出府去,看起来个个都恭恭敬敬,实则是都偷偷盯着她呢。   要命的是,不知道谁从哪儿调来些侍卫,个个武艺高强,让黎叶连那些小药粉放出来的机会都没,就被人给没收了去。   总的说来,这府里如今就没个怕她的。她很郁闷。谁让他们这么做的?   “还让不让人活了!”   送走了十皇子,黎叶瘫倒在座椅上直嚷嚷。刚过幼学的半大娃娃,就这么着扮老成,他不累,黎叶可累得慌。偏偏他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个不停,硬是没事找事地聊了大半个时辰才走。   她这一叫,盼儿眼力好,忙上前来给她揉肩,舒服得黎叶眯着眼睛笑。   这盼儿是管家的大女儿,云枫月见府里就黎叶一个女子,还是多有不便,就让盼儿来服侍她。   盼儿会点功夫,手劲用得刚刚好。   想到这里,黎叶灵机一动,望着盼儿,双眼熠熠地说道:“要不,咱们今天晚上偷偷出府吧?”   “走不了的。”盼儿答得很是镇定。   “怎么走不了!反正今天晚上云枫月不回来!”   “嗯,就因为七殿下不回来,所以韩统领被他叫来守门了。”   “啊?”   黎叶听了,瞪大了眼,心说这韩正也太没骨气了,怎么就来看门了!   等下。   这次韩正是云枫月叫来看门,不让她出去的,那么前些日子呢?   难不成——   “最近,是云枫月说的不让我出去?”   “嗯。”   “那你不早说!”   盼儿仔细想了想,说道:“您也没问啊。”   黎叶欲哭无泪。   “他干吗关着我啊?”   “七殿下说了,府里最安全。”   能不安全吗?都恨不得铜墙铁壁了,再不安全,那也太没用了!   唉,和云枫月斗,她哪有赢的机会啊?得,老老实实待着吧。   况且,云枫月自有他的道理,断不会害她就是。   不过很奇怪的就是,云枫月再怎样,只要是在京城,再晚都会回府休息。这个礼拜才过了五天,他就已经在宫里过夜三次了,有些不太对劲。   照理说,虽然那流言有些过分,可也不至于让云枫月紧张成这样,整天和云泽天商量啊。   但,黎叶也是有脾气的。虽说她能体谅一下云枫月,可她的耐心可不是用在云枫月那些兄弟身上的。他们没事就来,总算是把她惹急了。   不行,她得反击……   原本他们每次来,黎叶都勉为其难陪着他们瞎聊。现在她不耐烦了,几个人再来聊天,她便索性不回应他们了。   他们说什么,她都笑嘻嘻应着。真问她的意见,就笑着重复仨字:不知道!   这是盼儿和她一起想到的办法。可黎叶发现,对着云枫月的兄弟,她们俩加在一起的智慧根本不够用。   大皇子见她这样,哈哈一笑,就把十二皇子推到黎叶面前来应付了。   六岁大的娃娃,她也不能怎么着,只能好好对他,还得回答他无穷无尽的问题。   三皇子和她是比耐心。她笑嘻嘻,他便笑眯眯,两个人面对面地笑,一盏茶能喝半个时辰。   最要命的就是那十皇子了。   十岁大的人儿,整天板着个脸。一听黎叶什么都说不知道,十皇子便默了许久然后告辞。   黎叶以为就这么把他打发了。   哪知道他下次来,变本加厉了,从天上的说到海里的,从东边的扯到西边的,想到什么说什么,还时不时问黎叶记住了没。   “也不知道,皇兄他这样斯文有礼博学多才的,怎么就瞧上了你呢!”   最终,十皇子背着手摇头感叹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黎叶直直瞪着他的背影都快把他后背看穿了。   他确定他说的是云枫月?   博学,倒也凑合着用了。   可云枫月这样冷清的性子,十皇子硬说他是斯文有礼,那也有点……过了吧……   但是这十皇子倒也有些优点。   大皇子是军里待着的,大大咧咧惯了,见了黎叶,开口闭口就是“老七媳妇儿”;十二皇子听大皇子吩咐,老老实实叫黎叶“皇嫂”;三皇子见了黎叶一口一个“弟妹”;唯独十皇子,是称呼她为“叶姑娘”。   虽说不是“黎姑娘”,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倒也罢了。   这天中午,黎叶刚离开碗筷没多久,底下人就通报,说是三皇子来了。   黎叶很愁苦。   黎叶觉得很不对劲。   这几位都是大忙人,没事不在自己府里待着,总往这边跑,肯定有原因吧。   她琢磨着,难道他们是缺钱花了?   说起来,云枫月就是个土财主,没个官职也就罢了,偏偏几个皇子里宅院最多,地最多,收的钱最多。这也算了,他还搞了个钱庄老板当当,满身铜臭味估计顶着风几百里外都能闻到。   平时那些人都眼高于顶的样子,看起来对云枫月尊敬得很,不过是因为云泽天表现得最为宠爱他,所以大家都颇为畏他而已,生怕云枫月的一句话,云泽天就做出点什么事情来。   实际上因为他没官职,他们并没有多巴结他。   云枫月也是落得清静,懒得和其他皇子走动。不过偶尔云泽天要给其他皇子传个话什么的,他才抬抬尊腿,去趟他们那里。   为什么这样的皇子,反倒忽然吃香起来了?   除非,他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最多的是什么?   钱!   大皇子是将军,常年待在军队,三皇子在户部挂着闲职,难道,军队没粮草了户部没银子了?   这就有些牵强了。   不过,说起来,云枫月是万丰钱庄大老板的事情,云泽天都不见得知道,那这几个皇子也没道理知道啊。   其他的,京城内外的那些田地房屋什么的,那些皇子虽然比他少,可也不至于忽然就眼红了吧。   那就不是为了银子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来的都是皇子,没说来个公主什么的。   琢磨了几天,黎叶总算是想明白了。   八成那些公主都去骚扰云若沫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能让这些人都激动起来。   会是什么呢?   “呵,弟妹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黎叶抬抬眼,瞅瞅三皇子,连话都懒得接。   三皇子都习惯了,大咧咧往旁边一坐,就这样盯着她瞧。   黎叶叹了口气,没辙,还是唤了人来上茶。   三皇子这才笑了。不过,这次三皇子倒不是和她沉默着对看了,而是主动开了口:“七弟最近在做什么,恐怕弟妹你是不知道的吧?”   云枫月在做什么?黎叶还真不知道。可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让三皇子这样的老狐狸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她故作镇定说道:“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紧的?”   “啧啧,弟妹你真是无情。老七忙着帮父皇处理朝政,连回趟自己府里都没什么时间,弟妹你也不知道说说他。”   这下子黎叶倒是惊了。   云枫月在帮他爹处理政务,那是不是说明云泽天的病情已经加重到一定地步,连事情都没法亲自管了?   那到底到什么地步了呢?   最近云枫月都在忙着黎叶失忆的事情,自家父亲的事情都没怎么顾上,这次回来都没提到过云泽天的病,黎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病情重到这个地步的。   云枫月不告诉黎叶,恐怕也是怕她担心。   如此想来,急着招他回京,不只是流言那件事情了,父亲生病也是一大原因吧。想来上次云泽天来府里的时候,气色就很不好。   黎叶很纠结,一方面担心云泽天病情,想进宫去看看他的情况,另一方面,她又出不去。   就在黎叶左右为难的时候,云泽天贴身伺候的宫人给她带来一封密信。   当她看清上面内容时,手抖抖了,差点吐血三升倒地不起。   好,很好。   居然说,闻萧就是六皇子,而且不是自小早夭,却是流落民间被溪霞山庄闻家夫妇所救,十多年前才寻到他。   所以,云、闻两家结为姻亲,是为了报答闻家夫妇的恩情。同时让闻萧继续留在闻家,好好孝顺两位长辈。   因此,民间流传的那些个传闻,说是云家人屠的溪霞山庄,那是完全不可能滴。   而这封信的主要目的,就是让黎叶准备准备,参加几日后的六皇子认祖归宗的祭典。她既是云家的准媳妇儿,又是云家的大恩人,闻家夫妇的女儿,必须出席。   黎叶连看三遍,最后合上信时,眼睛都呆滞了。   云家老爹,你赢了。敢不敢掰得更离谱些?   逃跑啊逃跑   月黑风高夜。   黎叶知晓这天云枫月没有回府,眼瞅着身边跟着的人一个个都回房睡下了,盼儿也在隔壁屋子发出轻微鼾声,黎叶便弯下腰,偷偷在自个儿的床底下摸索了一阵。   很好,还在。   是她白天的时候,从府里的花园摘的几株花。这几种花单独用的时候无妨,同时点燃会用一定的迷香效果。   这还是她在崔先生那里住的时候,无意间听崔先生提起的。那时候也没多想,只是这么一记,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药圃她早就无法接近了,幸好花园还是进得的。   偷偷摸摸溜进盼儿屋内,将她房里的熏香换掉。在她进屋后,盼儿还翻了个身,模糊地问了声:“小姐你做什么?”   黎叶安抚地说了句:“你屋里熏香没了我给你换个。”   盼儿应了声,再翻了个身便又睡了。   黎叶长长舒了口气。   早知道这家伙敏感度那么低,她当初就大大方方直接点上这种不就得了!   回到自己屋里后,黎叶放缓呼吸,默数时间。   估摸着燃烧了有一炷香时间,盼儿应该已经睡得极深短时间内不会醒来的时候,她悄悄流出了屋子。   生怕带的东西多了是累赘,黎叶轻装上阵,只裹了个小包袱背在身后,绕到胸前打了个结儿,然后手里拿了些要临时派上用场的东西,悄悄出屋去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先逃出去,再找机会寻到师兄他们现在住在哪里,然后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别几天不见,师兄就忽然换了个爹啊!   蹑手蹑脚贴着墙边往前走,慢慢出了自己住的院子,黎叶长舒口气。   很好。   今天运气真是不错,没被逮着。不禁感叹,迷香真是好用的东西。   她就忘了,迷香就对盼儿一个人用了,哪能所有人都管用呢。院子此时没有护卫没有看守的,本身就不对劲的。   所以,当身后劲风倏然逼近之时,后知后觉的黎叶愣了这么一下,才左手后扬食指张开准备撒药。   那药是她用做迷香的那几种花磨成粉制成的,虽然药效并没试过不见得就有效,但,秉承着聊胜于无的宗旨,她还是用了。   可惜,黎叶原本就失了先机,加上又愣了下,所以左手中夹着的药粉还没来得及散开,身后之人原本袭向她左肩的掌忽地转了向改而攻击黎叶左手。   黎叶只觉得手中一空,装着药粉的纸包居然被来人直接顺着手指撸走了。撸走药也就罢了,那人还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挣都挣不脱。   黎叶怒了,心说好在本姑娘早有准备,直接把右手散开往后一拍。   右手里不是别的,也是那些花做的药粉。原本这些就该是燃着用的,她当初就没指望左手那一点点的能管什么大用,所有右手抓了慢慢一把,想着就算不能当迷药,那能当个烟雾弹扰扰人视线争夺些离去的先机也是好的。   哪知后颈一阵风飘过,估计是身后的人用劲风将那些粉粉直接挥散了。   黎叶懊恼得不行,深刻反省自己当初不学武的错误选择,以致造成如今的可怕后果。   府里的人捉她从来不用兵器,估计是怕伤到她。所以黎叶准备拔出腰间藏着的削水果用的短刀时,心中也是非常纠结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误伤了府里的护卫,那也是不太好的。   哪知她还没纠结完,左手被身后的人握住了顺势往后一带,黎叶生生退了小半步,跌入身后人的怀抱。   还没等她挣扎,温暖熟悉的气息缓缓靠近。   黎叶呆在了那里,都不会动了。   将她搂紧,云枫月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许久,才终于说道:“我和他们说了今晚要来看你,特意吩咐了他们不用守着的,怎么,不等我也就罢了,这反倒让你想跑了吗?”   黎叶愣了,没人告诉他云枫月今晚会来看她啊。   忽然就想起了盼儿睡之前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样子。她问盼儿是什么,盼儿却说说出来就不是好玩了,死活不说自顾自睡去了,临睡前还和黎叶说,晚上月亮不错,让黎叶不用睡太早,不妨赏赏月什么的。   虽然觉得奇怪,可黎叶毕竟不是喜欢纠结的人,便也没多想。   估计是盼儿原本想告诉她云枫月会来,但又想让她惊喜一番就没开口。偏偏黎叶这天收到了那封说师兄是什么六皇子的密信,所以临时计划着跑出去质问一番,就没在盼儿这个事情上多想。   “我,我哪知道你会来啊又没人和我说。”黎叶说得磕磕巴巴,一是因为逃走了被抓,心虚的,另一个是因为,此时云枫月离她也太近了些……   好吧其实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为什么还是紧张得要命呢……   “祭典你会去的吧?”   “呃?”   “祭典,他认祖归宗的祭典,你会去吧?”   说话时,云枫月的声音离她那么近,搅得她意乱,想了半天才想清楚云枫月说的是什么,不答反问道:“师兄他真是那个什么六皇子?”   云枫月却也没正面回答她:“皇子总不可能是假的。”   想想也是,皇帝总不可能认个假儿子啊。   “那师兄怎么会是皇子的?”   “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黎叶撇撇嘴。云枫月这人就是这样。不是他自己的事情,断不会和她多说。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黎叶喜滋滋地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不多时,云枫月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同时黎叶感觉到身上压着的重量越来越足。   她反应过来,云枫月居然这样搂着她,睡着了。   苦笑不已,黎叶微微转动身体,调整好姿势半搂着云枫月,轻声叫他名字。   云枫月迷糊着应了声,却又睡了过去。   果然是累坏了。   黎叶突然觉得有些心疼。这家伙也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也就没再吵他,黎叶半抱半拖,硬生生将他挪到了自己的卧房,放在了床上。   脱下他的鞋袜将他安置好了,黎叶叹口气,将自个儿的包袱拿下来丢到桌子上,便到房内的塌子上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睡在自己床上,而云枫月踪影全无。   盼儿许是听到了动静,端着脸盆进来让她梳洗。   看着她一副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叶终于问道:“你怎么了?”   “七殿下来过吗?”   “你看到他了没?”   “没有。”   见盼儿这么说,黎叶扯起谎来就无所顾忌:“那就没有。”   心里却还是酸酸的。   她知道,盼儿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练武的,盼儿都不知道云枫月来过,那就是云枫月天不亮便已经离去。   好好睡个觉都没办法,这人怎么就那么忙呢。   黎叶这边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准备去吃连着早饭的午饭,一个火红的身影急匆匆跑了来。看到黎叶,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面跑。   黎叶搞不清状况下肯定不会乖乖就范,使劲将手抽出来再不肯走。   路轻音瞪着她,黎叶就回瞪过去,“干什么那么急?疼死我了。”   说着还揉揉手腕。   其实没那么疼的,路轻音拉她的时候并没多使力,不然她也抽不出来。   她揉了还没两下,就又被路轻音扯走了。只是这次好一些,路轻音起码是边走边解释的。   “公子和闻萧吵起来了,你快去劝劝。”   参加祭典?不参加祭典?   咳!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不就是他俩吵架嘛!   黎叶听了路轻音的话,转身就想走,奈何手腕被捉,刚转了下身就又被撤了回来,连带着又踉跄了下差点没站稳。   看着路轻音焦急的样子,黎叶反倒更是不急了,示意路轻音停下,然后慢慢说道:“他们两人,都吵习惯了,你又不是没见过,不用慌的。”   自觉话已经说完,黎叶就想抽手走人。哪知路轻音不肯。   “不成!司蓝那么着急,肯定吵得厉害!司蓝还在宫门那里等着呢,你赶紧跟我去找他。”   听她这么说,黎叶倒是也愣了。   那俩人虽然总是吵吵,可大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这回都在皇宫里吵上了?   确实是要注意下了。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黎叶被路轻音这么急乎乎地拉出来,连件厚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上,刚才跑得急不觉得,此时坐在了马车上,才发现真是冷得厉害。   加上没捞着吃饭又饿着肚子,黎叶直觉得人生真是凄惨,居然要坐在华贵的马车上体验一把饥寒交迫的感觉。   这马车不是她常用的那辆,而是云枫月的。一般说来,云枫月出府都是骑马,可进宫再骑马那就不太合适了,于是便也准备了马车。后来黎叶来了,也要用马车,便给她另外准备了一辆常用的。   黎叶非常后悔赶得急直接上了路轻音坐过来的这辆,早知道用她自己那辆,就什么都有了。   但转念一想,她这些日子都没能坐车,以前备下的吃食也许早就坏了。这样想来,后悔的感觉便淡了些。   御书房原本该是云泽天处理政务的地方,此时他本人不在屋内,却有其他两人,宽袍广袖,一玄衣一白衫,端坐在房里两侧,泾渭分明。   左侧之人温文尔雅,黑袍之上绣着繁复云纹,寻常人穿了会让人觉得庄重肃穆,可穿在他是身上却儒雅之气丝毫不减。此时,他的嘴角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笑却未达眼底,只是看着对面的人,时而轻轻啜口茶。   白衣男子面容清冷,淡淡看着玄衣男子,抬手拿起一旁的茶杯,掀开盖子却也不饮,只是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末。袖口文雅的修竹纹饰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却平添了几分冷凝之气。   僵持许久,最后还是闻萧先开了口:“我不会让小叶子去的。”   比耐力,没几个能比得过云枫月的。这点闻萧倒是有自知之明。   云枫月倒也不含糊,直接扔出几个字:“我让她去,她自然会去。”   闻萧笑了,“你倒是对自己有信心。”   云枫月居然也笑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清冷的面容居然显出了几分暖意。   闻萧心里一紧,就听云枫月说道:“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我是对她有信心。”   “啪”,闻萧将茶杯撂在一旁的桌上,温和的笑容更深,双眸却滑过一丝不以为然,“呵,你们才认识几个月?你居然就敢口出狂言。”   他这一激动,云枫月嘴角扬得更高,眼中却是一片平静,也不撇茶末了,放下盖子,将一杯茶慢慢饮完,视线却未离开过闻萧,只是那样淡然地回视着他的挑衅。   听着有人进屋,这两人却不管不顾,依然维持着方才的神色不变。   黎叶气喘吁吁跑到御书房,抬眼一看,倒是有些傻眼了。看司蓝急成那样,都有点抓耳挠腮的架势了,以为这俩人会吵到打起来的地步,哪想到里面会是这样平静的情景?   在她眼里,此时是这么一副情形:闻萧和云枫月两人在喝茶,闻萧喝完了,轮到云枫月喝,于是闻萧就看着云枫月喝。   这哪是吵架啊!这简直就是兄友弟恭啊!   黎叶出离愤怒了。她想找司蓝算账。她饥寒交迫一路赶来,容易么?   转身要出去,没走几步,被司蓝和候在御书房外的几个小宫人拦住了,几人都是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恳切地看着黎叶,指指里面,希望她去劝说劝说。   黎叶是个容易心软的性子。看到他们这样,她想都没想,又转了回去。   可实在是冷了,瞅着里面有茶壶,她径直走了过去,摸了摸,嗯,很好,热的。环顾四周,无视闻萧和云枫月看过来的目光,黎叶发现屋内就俩茶杯——闻萧的,和云枫月的。   她想都没想,直接跑到云枫月那里,用他杯子倒了茶,喝了。   黎叶的面色有些不对,云枫月发现了,捞过她冰凉的左手放在自己手中暖着,语气不善地问道:“怎么搞成这样的?”   黎叶不管他,用右手倒茶喝茶,连着两杯下肚,总算是缓过劲来,看着云枫月,谴责道:“怪谁?还不是怪你!空荡荡的车上也不知道多放点东西!”   云枫月一头雾水,却不辩驳,只是拉过她要将她揽在怀里暖着,黎叶便也就顺势坐到他的椅子边上。   哪知黎叶还没坐下,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来。愕然抬头看着气极的闻萧,黎叶后知后觉,总算是想起了今天来做什么的,顺带着想起了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小叶子!你懂不懂礼?怎么就这样和他……”闻萧气得话说道一半接不下去了。   他不是没见过两人亲密,可那时候,他只道黎叶是自己的亲妹妹,而黎叶是云家的准媳妇儿,便生生忍了。此时知道黎叶应该是并非闻家之人,那胸口的无名之火腾地下冒了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闻萧的火气上来,力气就有些控制不住。黎叶手腕吃痛轻呼出口,闻萧犹自不觉,云枫月却恼了,伸手点在闻萧腕上的穴道,闻萧手一抖松了开来,再想拉住黎叶,却也晚了,人已经被云枫月护得牢牢的。   眼见着两人气氛不对,黎叶后知后觉明白了些什么,却有些搞不太清楚。看这情形,这俩人最好分开一下下,便推推云枫月,说道:“我饿了,你给我弄些吃的去。”   云枫月最是知道她的,哪会不明白她要支开他的意图,于是立在那里不动。   黎叶叹气,她知道不说点什么云枫月是不会离开的,便说道:“我今天起得晚,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路轻音拉了来,刚才进了宫直接被司蓝带到这边,真的是饿得不行了,你给我找点吃的去。”   云枫月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开。黎叶听到他叮嘱门外的司蓝,要注意护着黎叶,不准关门。临了还冷冷丢下了句:“回去领罚。”   黎叶一怔,自然是想到了因为带她来的事情。主要是因为让她饿着冷着了吧,她不由地微笑。   “他倒是护你护得厉害。”   闻萧说得平静,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子酸味,听得黎叶非常不习惯,眼见着云枫月走远了,赶忙问道自己想问的问题:“师兄,你果真是六皇子?”   顺便,把话题岔开……   闻萧显然早就料到黎叶迟早会问他,就直接大大方方承认了,还顺带多说了些事情:“嗯,是的。当初小七会和闻家结亲,也是因为我的关系。”   “啊!这样……那你娘是不是就在宫里呢?”   说到这个,闻萧显然踌躇了下,望望门外,闻萧说道:“这个以后我再和你详说。”   黎叶点点头。她自然明白,皇宫里不能乱说话的道理。   可她有一点不明白。   师兄既然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闻家人,那她就算是闻家的女儿,不也不是他妹妹么,那时候知道她可能不是闻家人后,师兄为什么那么激动呢?   等下次师兄和她详说的时候再谈吧。   “刚才,你俩吵什么呢?”   “六皇子不许你参加他认祖归宗的祭典。”云枫月说着,缓步走进屋子。   黎叶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好吧,以他的性子,没吩咐司蓝去做,肯亲自出马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毕竟,他知道黎叶是故意支开他的。   可既然出去了,好歹多给她点时间问问师兄好吧?   就这么不放心她?   黎叶懒得和云枫月多计较了,他能出去刚才那一次,就断然没有再被赶出去一次的道理,索性当他透明的,转而认真和闻萧说道:“师兄,我不会给你捣乱的。”   闻萧就这样认真看着她,说道:“你明不明白,这次祭典,你一旦出席,你就是闻家的女儿了,这个身份,再没法改变。”   黎叶咬着嘴唇,点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怎么就还肯去!”   看着忽然暴走的闻萧,黎叶一下子呆住了,定了定神,她看着立在一旁好似混不在意的云枫月,轻轻说道:“我需要这个身份。”   “什么?”闻萧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而一旁的云枫月,则终于转了过来看向她。   再次看了看云枫月,想想他曾经做过的,黎叶心里更为坚定。她笑了,看向闻萧,话却是对云枫月说的:“我需要这个身份,闻家女儿不是和云枫月有婚约么?那么,闻家女儿只能是我,我就是闻家女儿。”   师兄落寞,云枫月开心   闻萧这次反而笑了,黎叶看他笑得落寞,不由得就有些揪心。因为在她心里,师兄一直是温暖的,除了溪霞山庄的事情外,很少能见到他这样脆弱的样子。   但是一转眼,闻萧就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黎叶瞧瞧旁边,原来是云枫月看过来了。于是瞪他一眼,转而关切地看着闻萧,踌躇了下。因为黎叶觉得,师兄可能觉得她是被迫去做七皇子妃的,所以不答应她参加祭典,黎叶就想和闻萧解释解释,她是自愿的,于是迟疑着说道:“师兄,我……”   “已经到了午膳时间,母后知道你也来了,让我们一同去永宁宫用膳。”黎叶的话才说了三个字,云枫月就走过来立在黎叶身前,刚好挡在了她和闻萧中间。   “小叶子,那天,你非去不可吗?”闻萧显然还不甘心,想知道刚才黎叶想要告诉他些什么,也想再确认一遍,于是急急问道。   不等黎叶回答,云枫月断然说道:“那是自然。”也不给黎叶和闻萧说话的时间,拉着她就走。云枫月走得快,黎叶回头望了眼闻萧,见他脸色灰败地立在原地,看都没看这边一眼。黎叶刚才就觉得师兄不太高兴,此刻也顾不上紧张了,想着安慰安慰他,于是挣了挣手,结果没挣开。   发现她的挣扎,云枫月越走越快,黎叶被她拖得踉踉跄跄,差点跌倒,云枫月才又慢了一些。直到离御书房足足几十丈远了,云枫月才将她的手松了开来。   “你这是干什么!”   黎叶揉揉手腕,气呼呼看着云枫月。她这次有些恼了。她来,是因为听说师兄和云枫月吵了起来。她刚才发现师兄不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惹到了师兄,她总要解释解释,让师兄明白她的心意。这下倒好,云枫月这样拉着她直接出来,让她和闻萧都没时间说话。   “疼了?”云枫月凑上来看,黎叶不肯。转身就要回去找闻萧,却被云枫月拉住了。   “你干吗?”   “不准去。”   “为什么不准?”黎叶火气也上来了。她是这样的,吃得饱睡得好,脾气便好一些。这回饿这么久,实在没那个耐心了。况且,她是想和师兄说一说云枫月在她心中的地位,让师兄好放宽心,不用担心她。在她看来,师父师娘去世,师兄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搞不懂为什么云枫月连句话都不让她和师兄好好去说。   云枫月白皙的面孔呈现出微微的红色,却是气得。拉着黎叶到一旁人少的地方,云枫月声音压低了几分:“你都说了要去,怎么看他那个样子,你又后悔了不成?”   “后悔?”黎叶倒是愣了,她什么时候后悔了?   “老六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少和他说几句话成吗?”   “师兄……什么心思?我本是想和他说,这亲事,我不是被逼的,是自愿的……你当成什么了?”   黎叶疑疑惑惑地说道,眼睁睁看着云枫月的面孔忽然变青,又忽然变红,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黎叶的脸刷地下红了,跺跺脚,转身跑了。   云枫月静静站了会儿,笑笑,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遥遥能望见永宁宫了,云枫月才紧走几步追上了黎叶,将她一把拉住。   永宁宫是皇后寝宫,周围来往的宫人不少,却都低着头静静走过,不发一言。   云枫月将黎叶拉至一旁,想了想,却还是说道:“你生辰时提的那件事,恐怕不好办。”   黎叶莫名其妙。她生辰时候,不就在赶路吗?提什么事情了?   心中一动。对啊,那天赶路回来,可不就是和方何致商量云枫月他爹的病情吗?   难道真的是加重了?   于是试探着说道:“难道严重了?”   云枫月见黎叶听明白了,显然松了口气,“嗯,是。”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你什么都不用做。”   黎叶沉默了下,说道:“我明白了。”   云枫月的意思,很显然,说明云泽天也在永宁宫,和黎叶提起,希望她知道了后,见到云泽天,看到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来。   估计是怕被有心人利用吧,毕竟云泽天的身份搁在那儿呢。   见黎叶什么都明白过来,云枫月点点头,两人方才进去。   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云泽天时,黎叶心里还是惊了一跳。嘴唇发青,呼吸短促,眼神涣散,精神不济。怎么看,都是十分不对劲的。   皇后满脸疲倦,见到她们两人进来,依然是扯起一个笑来。   这饭吃得颇为沉闷,大家都各有心事。除了皇后在饭前和蔼地问了黎叶前段时间去崔先生那里时的情形,黎叶一一答了外,三人绝口不提六皇子的事情,黎叶想来,或许是不希望云泽天多费精神吧。   黎叶再一琢磨,那岂不是说明,那祭典相关事宜,都是云枫月安排的?   摇摇头,越想越麻烦。那两人不对盘,让他们自己纠结去吧,她不愿多想了。   黎叶发现,桌上那么多菜,摆在云泽天跟前的都是冷盘。   她经常装作不经意地去看,发现云泽天果然都是慢慢在吃冷食,不由得暗自皱眉。   他的寒毒已经那么严重,吃不得热食了吗?   看云泽天的面色,确实是遮也遮不住的病容。再想想前几天自己的遭遇,黎叶叹了口气。   难怪人人都往府里跑。可不是么,云泽天生了重病,云枫月帮忙处理政事,其他人肯定乱担心一把,生怕失了云泽天的宠爱。云泽天那边没法插手,索性都来云枫月这边探听消息了。   悄悄瞪了云枫月一眼,黎叶心说这人也真是的,明明对那什么无心,可偏偏把那些明的暗的箭都往自己身上招呼,这不是傻了是什么。   回到府里后,黎叶对“翻书”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这次从苍落山带回不少的书,她前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没有用心去看过。现在才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应该。   那些皇子再来,她也懒得费心去虚与委蛇了,他们愿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可又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不去见,所以她便就人坐在那里,心思却早跑到了书中内容上,细想着前一晚看的书里,有没有对云泽天的病情有利的信息。   没想到这一招倒是很好用,她真正地心不在焉了,他们便也觉得无趣,慢慢来得就少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慢慢地,祭典临近。   祭典前一天,宫中将衣服送了来,黎叶高兴试了试。   云家为她准备的参加仪式的礼袍,和上次她从东山回来后云枫月为她准备的那种宫衣不同。   宫衣是深紫色的,上绣着如意牡丹纹样。此次这种礼袍却是极淡的紫色近乎白,上面的纹样却是粉色芙蓉花,唯一相同的便是同为银丝绣纹。   黎叶看看,觉得这礼袍倒是更为好看,端庄却不沉闷。她倒是有些期待这祭典了。   前些日子,云枫月找了女官来,教习黎叶一些参加祭典的规矩礼仪,黎叶认真地学了。礼袍送来,女官便也回宫,黎叶这天倒是清闲了下来,便想好好休息一下。   刚将衣物收起,仆从来报,说是闻家公子请她过府一叙。   闻萧还没正式成为云家人,自然是依然姓闻的。只是黎叶不明白,师兄这个时候怎么不忙着明天的事情,反而要找她过去?   终究是没去成   奇怪归奇怪,闻萧让她去,黎叶还是很高兴的。算起来,从回来到现在,这么久的时间她都还没去过师兄新家,也没再见过闻萱。问师兄?没找到机会。问云枫月?黎叶直接被他一两句话给绕开了话题,东扯西扯说了半天才发现想起了当初想问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   不过这种情况在她和云枫月中间出现得多了,她也就习惯起来,该怎么着怎么着,只是郁闷些罢了。   出了房门,才发现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黎叶望着院中渐渐润湿的砖石,说不清为什么,直觉上觉得今天还是不去为好。踌躇了下,却依然唤来车夫。   马车很快备好。闻萧遣来的仆从和车夫一同坐在车外驾车,方便指路。   车子缓缓行驶。听着车外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千篇一律毫无改变的“得得”声,黎叶按捺了许久,忍不住掀开窗上的帘子朝外看去。眼睛都还没看清外面景象,车子一顿,居然停住了。   她这才发现,竟然是已经到了。   师兄家居然离云枫月府上不太远,这一会儿,不过是一盏茶功夫。   黎叶扫视了一眼这朱门高墙,点点头,心说云枫月他爹对师兄可真是不错,看起来这府邸比起云枫月的来丝毫也不逊色。要知道,云枫月的在这几个皇子里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同来的仆从跳下马车叩门,有人来应,也不知道那仆从说了些什么,居然打开正门,让车子就这样驶了进去。   来到这个毫不熟悉的地方,黎叶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真切起来。   可再想想,这里就算是她没来过,可是,在师兄的地盘上,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一直让她不安的,并不是地方熟悉与否,而是,师兄坚持不想让她参加祭典的态度。   时近十一月底,原本就很冷,呼出的气都能看得到,加上此时空中又飘着雨,于是越发地阴冷刺骨了。   黎叶没有让盼儿跟来。再怎么说,盼儿一家都是最听云枫月的话,来师兄这里,她想放松放松。云枫月和师兄一向不太合,若是盼儿来了,她还得小心着让师兄别说一些刺激到云枫月的话,唯恐盼儿告诉云枫月后,俩人关系更差。   师父师娘去世,这俩人可是她最亲近的了,黎叶非常不希望他们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   由仆从引领着,黎叶自己撑伞跟在后面,来到一间房外。   “主人马上就来,小姐您自己进屋等着就好。”   说完,仆从便躬身准备离去。黎叶皱眉,叫住他:“闻萱呢?”   “小姐她出门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小的不知。”   俩人都不在?那让她来是做什么的?   黎叶边想,边推门进屋。   由于思绪纷杂,推门的时候需要的力气大了些,她也没留意。等到她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实实在在的一大盆水,就这么着从上面淋了下来,让她直接湿到透。这还不算完。那上面的大盆摇摇欲坠了半天,终究还是晃了晃,倒扣在了她的头上。   黎叶愣了愣,半晌,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镇定成这样。   将盆拿下来,一把扔开,顺顺在滴水的头发,又整了整湿漉漉的衣衫,她这才退出屋子,还不忘记带上房门,这才一步步朝外走去。   十一月的天,虽然是晌午了,可那水依然是冰冷彻骨。黎叶甚至都能发觉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可是,心里却是一片宁静,平静到,完全空白。   大概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师娘曾经问过黎叶,知道师兄是谁吗?   黎叶没有回答。师父师娘又没有问过师兄是什么人,她就更不知道了。可她知道,师兄就是那温和到极点,对她宠爱到极点仿若兄长般的存在。   师娘又问,师兄最怕的是什么?   这下黎叶回答得很干脆:当然是黎叶生病了!   是啊,师兄知道她身体不好,最怕的就是她生病了。当时听到她这个回答,师娘也笑了。   还记得,当时师娘对在旁边不言不语的师父说,萧文这小子不错,有他在,无论如何小叶子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嗯,是的,是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黎叶心中苦笑。   一步一个湿嗒嗒的脚印,黎叶在这空荡荡的地方慢慢走着。   好,很好。院子里完全没有人影也就罢了,居然院子外面走了半晌也没看到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叫道:“小姐,你怎么了?”   黎叶侧过脸去看,原来是个小丫鬟,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黎叶想笑,勾勾嘴角才发现面皮都冷到僵硬了,心里叹口气,也不知道结冰了没,只好维持着面无表情,说道:“有没有热水?给我洗洗脸。还有,我是七皇子府的,你帮我把我家车夫叫来,我要回家。”   小丫鬟应了声急急忙忙就跑走了。黎叶看着她的背影,非常欣慰,心说还是有好人的嘛。   可惜,这个念头都没来得及想完,她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头痛欲裂,浑身热得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醒了,可始终是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隐隐约约间,黎叶觉得自己被人搂在怀里,耳边传来哽咽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她根本懒得去想是谁说的,于是奋力睁开眼,却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是闻萧的面孔。   黎叶冲闻萧嘿嘿傻笑了下,也不知自己嘀咕了句什么,就又沉沉睡去了。   闻萧却听得清楚,原本便湿润了的双眼更加红了,却抬着头,硬是没滴一滴泪。   她那句是:“你,是不是我师兄啊。”   祭典很热闹,六皇子很温雅,七皇子很贵气——皇上身体不适,由七皇子代替皇上主持祭典。   当然,这些,黎叶都是听人说的。她压根没捞着去。   那天她一直烧着,后来好了,才听司蓝说,当天晚上云枫月就提着剑去找闻萧算账。他和路轻音发觉不对,跟过去,才发现云枫月居然动了杀心,一向持重冷静的人,就那样狠戾地去攻击手无寸铁的闻萧。   而闻萧,赤手空拳地躲闪,不辩驳,也不回应。   司蓝拼了命拦着,路轻音以死相逼,这才让云枫月收回剑。   司蓝撩起袖子给黎叶看他的伤口,看着那狰狞的剑伤,黎叶才晓得云枫月当时是真气着了,不然,拦的人是司蓝,他下不了这种手。就算是伤着了,以他的水平,也能达到见血封喉的效果,不至于弄出这样大的口子来。   司蓝去拦都搞成这样,想到路轻音的做法,黎叶不由得有些担心。问司蓝,他答得躲躲闪闪。被黎叶缠得没办法了,司蓝才告诉她,路轻音直接失去了万丰钱庄大掌柜的职务。   黎叶听到这个,顾不得生病,想要找云枫月说说路轻音的处置问题。司蓝拦住了她。   “这是规矩,你管不了那么多的。”司蓝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认真,黎叶想了想,便也不坚持。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公子为了你能做到什么份上。你如果心疼公子,就最好和六皇子保持距离,不然,公子真做出些事情的话,以后就不好抽身了。”   该说的,总要说清楚   “小姐,六公子求见。”   “不见。”   “是。”   黎叶头也不抬,管家恭敬退下。   这几天府里清静得彻底。闻萧认祖归宗的祭典过去,也不知道那几人是都松了口气,还是转而都去闻萧那里了,反正云枫月这里他们是完全不来了。   虽然,说起来闻萧该改名叫云萧了,可黎叶才不管。她的师兄名字太多,她记性差记不住,索性只记得“师兄”就好。   只是这师兄现在惹恼了她,她不想见。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天了。每次闻萧来找黎叶,她都连借口都不找,直接拒绝。哪知这次闻萧走后,却又来了一招。   没过多久,管家又来报:“闻萱姑娘求见。”   黎叶叹了口气。虽说,她也能拒绝,可说心里话她其实蛮想念闻萱的。总不能因为生师兄的气,就连闻萱也不见了啊。于是朝管家点点头,管家会意,躬身退下。   “哎呀,好久不见。如今见你一次还真是难呢。”   “我那时候去找你,谁知你们搬家了,连个信都没留给我。”黎叶看着闻萱鼻子上都冒出汗了,问道:“这种天你都能出汗?”   “那是。我可是走着来的。”   看黎叶一副无语的样子,闻萱笑说:“我可不想像你一样身体那么娇贵,动不动就生病。我可希望自己没病没灾的。”   不说还好,一说,黎叶又想起了闻萧做过的事,不由得就郁闷了起来。   闻萱完全不明就里,但是眼看着黎叶不高兴,就也没提生病。只是她说起的另外一个话题,让黎叶更加郁闷。   “你和哥哥怎么回事啊?这几天哥哥都说来你这里看你,可是又很快回去了,脸色也难看得很。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黎叶腾地下站起来,朝着门外走去,“莲子羹应该是好了,我去盛些来咱们喝。”   “哎——等下嘛。”   黎叶认真地看着闻萱,问道:“你到底是想我了来看我的呢,还是来帮你哥哥说情的?”   闻萱扭捏了下,说道:“都有。”   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一看她的神情,黎叶就知道九成九是闻萧让她来的。瞧着闻萱的样子,黎叶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淡定微笑,说道:“我去盛莲子羹 。”   闻萱张张口,没有说话。   喝完羹汤,便是吃点心,然后又饮了会儿茶,两人一直是相顾无言。   这期间,黎叶想了很多。她原本想的是,虽然她生师兄的气,可过上一阵子便也好了。但是今天看来,闻萧自己几次来访杯具,又特意让闻萱来探口风,显然很是重视。   说起来,师兄师妹这个样子也是正常,偏偏司蓝前些日子又特意和她说了那些话,最后说要让闻萧断了某些念想才行。   什么念想?   黎叶原本没放在心上,是没往那边想。如今云枫月也暗示过,司蓝也提点过,她再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那就也太傻了些。   唤人收起茶具,黎叶心中又掂量了下,这才提起方才闻萱问的事情,却是答非所问:“以后,师兄那边我还是和你一样,也叫哥哥吧。”   “哎?真的?那我们不就像一家人了!只是,哥哥恐怕会不高兴吧。”闻萱没料到黎叶会这么说,很是惊讶。但是黎叶看得出,闻萱挺高兴。   “怎么会不高兴,你想想,原本他就是我哥哥,如今他又是云枫月的哥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这声‘哥哥’都是该叫的。原本我叫不出口,是我的不对,如今再叫得那么疏远,就不好了。”   那时候在苍落山,翻出十六年前的信件的事情,只有她、云枫月和闻萧知道。就连闻萱,都是毫不知情的。原本大家就知道黎叶是闻家小姐,只是秘而不宣罢了。最近一段时间,云泽天和皇后两人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下,如今在其他人眼里,黎叶更是正儿八经的闻家后人。   闻萱想想,也是。师兄再怎么样都不如哥哥亲密,她想着黎叶如今这样说,显然是主动要和闻萧和好,便就高高兴兴地离去。   黎叶看着闻萱离开时欢喜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这样绕着弯子说话了?是前段时间云枫月的兄弟们来得太频繁,被同化了,还是说,她原本便是这样的人?   她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夕阳的余晖照进院子,黎叶怔愣愣地看着院中那片暖色,手里端着杯茶坐在正厅一动不动。管家和侍从见她这样,收拾器物更换茶水都轻手轻脚尽量不打扰黎叶。她手里的茶冷了,管家轻轻给她换上另外一杯,她也犹自不觉。   这时,有人通报,说是萧公子求见。   那个“萧”字一入耳,黎叶的手便是一抖。好,很好。说起来,师兄用过的三个名字里,这“萧”字倒是未曾换过的。   定了定神,黎叶保持着如今这副无悲无喜的模样,说道:“请他过来吧。”   二人如今再见,都不知说什么好。黎叶摆上那副应付三皇子那套笑脸,努力让自己表情更加自然,这才说道:“什么风把哥哥你吹来了?”   闻萧原本正要落座,听她这句话,动作一顿,方才坐好,提醒道:“我天天来。”   黎叶唤了人上茶,“哥哥你尝尝这茶,是云枫月前段时间刚拿回来的。我也不懂这些,不过想着应该也不会太差。”   闻萧深吸口气,复又叹了口气,“小叶子,你我二人一定要这么说话吗?你这一声声的‘哥哥’,我听得不舒服。”   这次,黎叶沉默了。就在闻萧以为她不会接这个话茬时,就听得她说:“就算不舒服,那我也得这么叫,哥哥你也得这么听。本来就是事实,不是吗?”   闻萧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五六圈,侧身对黎叶说道:“你生气了?”   黎叶笑笑,“不气了。”   “那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跟萱儿说的那番话也是没头没脑的,现在你又一口一个哥哥,你这是……”   “我这是想通了。”黎叶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看到她的这个笑容,闻萧心里没来由地一颤,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什么东西在悄然逝去。   “你……想通什么了?”   “现如今,对我最好的居然是云枫月。”   闻萧抚着手边的太师椅扶手,皱眉不语,长身玉立独自站在那里,颇有些孤高清冷的味道,和云枫月居然有三分神似。   黎叶心里暗叹一声,怪不得以前偶尔有几次觉得师兄有些像云枫月,那时候只是一念闪过再未多想,现如今想来,是否当时她多留意下,就能发觉二人的血缘关系?   再一思考,闻萱和二人熟识多年都没发现蛛丝马迹,她想发现,也是难得很。   “……小叶子?”   “啊?”   被一连串轻呼唤得回神,黎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走神了。羞赧地笑笑,黎叶说道:“抱歉啊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你总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闻萧话说得亲昵,表情也很宠溺。黎叶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别开眼。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呃?”黎叶已经忘记刚才和闻萧在谈论什么了,刚才走神,更加没可能听见他在问什么。   “你说他对你最好,我想知道,我和他相比,差在哪里。”   黎叶沉默了下,想了想措辞,最终说道:“云枫月看起来性子冷,其实最是温和不过。我发脾气,他从来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过的。反而是我自己都能疏忽的一些小事,他却能注意到,搁在心里,默默替我解决。”   关于生日宴的讨论   闻萧和黎叶的那番谈话发生在腊月初,自那以后,黎叶便再也没见到过闻萧。腊月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好似腊八后还没过几天,一眨眼,就到了小年。   期间,“夹杂”了云枫月和云若沫的生辰,两人居然都是腊月中旬出生,只是年岁相差了五岁罢了。那日,来府里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但都被管家客客气气挡在了前厅。悲催的黎叶又被推到了阵前,负责招待那些个身份尊贵的人。至于整理出贺礼的单子,那就不是她管的了,全推给管家去做。   “怎么若沫生辰也要送礼来咱们这儿?”黎叶郁闷无比。这害得她多了好些事情要做。好在,有些人比较“懒”些,干脆是贺礼送了双份罢了。   信手拿起边上一块螭纹玉佩,瞅了瞅,是白色的,光泽温润含蓄,仿若凝脂。   黎叶这才惊叹了下——居然是上佳的和田玉。就这么掺杂在一堆东西里,也不怕碰了摔了?   一旁的管家倒是淡定。结果黎叶递去的玉佩,轻放在侍从平端的锦盒里,念了声玉佩名称,另一侧拿着纸笔的侍从老老实实记下,便又接着看另一件贺礼去了。   “啧啧,这些人倒是舍得下本钱。”黎叶咋舌,一旁的盼儿倒是无所谓,“他们送不进宫里,自然只能往这边送了。送给公子和公主的东西,差了也拿不出手。只是知道公子对这些东西并不放在眼里,所以他们也不好拿它们太当回事。”   太当回事,估计云枫月收都不收了。   黎叶暗自点头,拒收这种事情,云枫月倒是做得出。只是她很怀疑云枫月会不会不收。在她看来,“拒收”,他虽然做得出,可是,他好像根本不把这种事当回事,所以,压根就没考虑过不收——   都不放在心上了,收了比不收麻烦要少,干嘛不收?   比起那些人的忙碌,皇后、云枫月、云若沫他们反倒是极为镇定。他们的意见是,这两天并不摆宴,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便算是过了就好。   这一家人包括云泽天、皇后、云枫月兄妹俩,还有黎叶。   原本他们的生辰该是大加操办的,如今云泽天身体欠佳,兄妹二人便坚决不肯多张罗。其他人只是知道皇帝身体不太好,可到底“不太好”到什么地步,他们没谱,因此经常还是有人提议,说,礼也不可废,怎么说也是嫡出皇子和公主,代表了天朝颜面,如今过个生辰都草草了事,岂不是让人觉得天朝如今威势不足,之类总总。   这两个寿星又不是爱热闹的主儿,加上皇后也很赞同他们的这个观点,于是三人就和云泽天说了。   哪知云泽天死活不同意,说是最宠爱的孩子,一年一次的生辰,岂能儿戏对待?   于是,四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僵了。   当然,黎叶听云枫月说起云泽天的那句话时,自然心中明白云泽天最宠爱的,是云若沫。至于云枫月,那得另说。   可云枫月不知哪根筋不对,又把黎叶拉进宫来。   “你们问,我的看法?”黎叶和对面四个天朝内身份最为尊贵之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后,憋出句:“我能有什么看法啊?”   云泽天摆摆手,咳了两声,说道:“照实说,你怎么想的。”   说完后,又是阵咳,原本云泽天是靠坐在床上,那几咳仿佛耗尽了他的力气,慢慢躺倒在了床上。皇后赶忙过去,将他的靠枕放下,扶他躺好。   别人没注意,可黎叶看到方才皇后动的时候,云枫月的身形也顿了下,仿佛是心里想要冲过去却让身体硬生生卡在那里,愣是让自己不动似的。   黎叶心中奇怪。明明是自己的爹,关心关心不好吗,犯得着和自己较劲?   “小叶子,说,你怎么想的。别拿那些场面话来糊弄我。”   云泽天此时的声音带着种病态的粗噶,加上他灰败的脸色,黎叶心中一叹,想了想,说道:“我也觉得不要大事操办了。”   云泽天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又是一阵咳。黎叶赶忙说道:“这不是到了年关上了么,就说要忙着过年时的节宴,他们俩的生辰就自家过一过好了。”瞥了眼身边的人,黎叶将他往前一推,刚好让他到了云泽天床边,“嗯,就说是云枫月的主意好了。”   黎叶心说,你想过去又不肯过去,那我就成全你一次呗。   云枫月淡淡看向她,黎叶仿若不觉,笑嘻嘻看回去,“反正你得罪的人够多了,再多几个也无妨。”   但明显云枫月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溜了一眼云泽天的床,然后又看了眼黎叶,眼中意味不明。   黎叶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呵呵一笑了事。   “父皇,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云泽天显然想默许了他们的说法,心情不好,可也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正要出门,那边云泽天又出声唤住了他们。   “过完年,凑着初春,选个好日子吧。”话是对皇后说的,可叫住他们,显然也是想让他们听着。   好日子?做什么使?   黎叶不明所以,却莫名地心中一阵紧张,不知所措地回身看向云枫月,哪知,半途对上皇后看向她的视线。   眼见黎叶没听明白,皇后叹了口气,对云泽天说道:“不妥。”   “我也只是想要看着孩子成亲罢了。就算看不到若沫出嫁,能见着小叶子进门,也是好的。”   黎叶心里“咯噔”一声。   虽说讨论的是她的终身大事,她该或是娇羞或是忐忑,可她现在的想法却是担心。   云泽天这话,怎么听都不乐观啊!   再看云枫月,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的话在他心中没有引起一丝涟漪。   但离他很近的黎叶却知道,他也担心。不为什么,知他甚深而已。   “父皇,您赶紧养好身体,到时候嫂嫂进门的时候,婚事还得您负责操办呢!”坐在四人抬的竹榻上,云若沫难得一见地娇憨说道,却笑得勉强。   皇后瞥她一眼,对云泽天说道:“是这个理。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再说。”   那边云泽天又低声说了些什么,黎叶这边已经听不到了。只见得皇后一边在那里低声应着,一边朝他们示意,让他们先走。   说是简单地几个人吃顿饭就算了,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这样。所以,到底还是云枫月吩咐管家去置办物品,准备了几日,到最后选在云枫月和云若沫两人生辰的中间那天,小小宴请了下。只是,请的人极少,只有几个皇子。   自然也包括了新鲜出炉的六皇子,黎叶的师兄闻萧。   说起来,闻萧现在也是红人了 。自从祭祖之后,他便顺顺当当地进了朝堂,据说虽然日子尚短,但是也算是风生水起。   虽然这次宴请的人都是贵客,可黎叶却没心思去管这些。任管家怎么请示,她都不为所动,直到云枫月出面,让管家自己决定一切事宜,黎叶才落得个耳根清净。   原因无他,黎叶担心云泽天的病情。   那日退下后,黎叶特意叫上云枫月去了皇后寝殿。   半个时辰后,皇后才回来,看到他们却也不奇怪,只是在把屋中宫人都遣出屋去后,皇后终于露出倦容,“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   黎叶后悔自己没有再积极一点注意云泽天的病情,暗暗谴责自己,前些时间都干嘛去了,怎么不多留意一下?“师娘留下的书籍,我看了一些。虽然时间紧迫,可我没敢看太快,怕漏下重要资料,所以目前为止,看过的也不过是三成左右。”   “你有心了。”皇后叹口气,“只是不知这年,如何过去。”   天气愈发寒冷,云泽天本身中的又是寒症,这两重交迫下,饶是他意志力过人,也渐渐心灰。不然,今天黎叶他们要退下之时,他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来。   奇怪的东西   到了那天,黎叶是死活赖在屋里不出来了。   反正云枫月在,他那帮子哥哥弟弟什么的,让他去招呼好了,黎叶懒得和他们折腾。不过,据盼儿说,云枫月就只是在那里闲闲喝茶,他的兄弟们进了茶厅,由管家招呼着上了茶,然后那几人就自顾自聊其天来。只在刚进门的时候,和云枫月寒暄了下,那之后云枫月完全不理会他们,他们就也不去打扰他。于是茶厅内分成两拨人,一拨是云枫月的兄弟,一拨是云枫月自己。   黎叶听了啧啧称奇,按捺不住,拉着盼儿就偷跑去看。正鬼鬼祟祟跑到偏厅,打算窝在边上探头往云枫月那边看,刚巧,云若沫带人来了。   “哎,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眼看着云若沫一声呼唤引得屋里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黎叶掩饰地整整衣服,朝屋子里嘿嘿一笑,然后才回头笑道:“啊,我刚过来你就来了,好巧。”   云若沫掩嘴笑,明明看到黎叶刚才的样子不太正大光明,也不揭穿她。   黎叶这才注意到云若沫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愣,“你这是……”   此时吸引她注意的不是云若沫的穿着打扮,而是她坐着的东西。那东西像是个椅子,但是却有俩轮子,云若沫坐在上面,由宫人推着它,缓缓往这边行来,宫人行走的速度颇慢,显然是怕云若沫颠簸。   “啊,这个叫做轮椅。你没见过吧?”云若沫得意地问黎叶。   还真没见过!黎叶心里想着,绕着云若沫的这个轮椅转了两圈。云若沫也不以为意,由她盯着瞧。   黎叶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注意到在椅子下方,离地三寸之处还有一个横木,方便云若沫将脚放在上面,且在椅背上还有两个手柄,宫人刚好可以握住,推起来也省力。   这样的小细节,还有好几处,看的黎叶啧啧称奇。   做这轮椅的人,该有多细腻的心思,方才能做到这样妥帖啊。   黎叶看得入神,云若沫性子沉静,她俩这边耐得住性子,屋里却有人待不住了。   云枫月见黎叶盯着云若沫在那边猛瞧,大冷天的却不进屋,心中无名火起,大步跨走到她身边,一句话都不多说,直接把人拉进了屋里。   屋外推着云若沫的宫人松了口气。这腊月里的天气,在外面待久了,纵然是抱着手炉,公主也是扛不住的。   进了屋里,黎叶脱下斗篷递给一旁伺候的仆从,看看连饮了三大杯茶水的云若沫,这才抱歉起来:“对不住,刚才只顾着看那东西,没顾到你身体。”   “哪就那么娇气了?不过是冷了点,喝些水暖暖身子罢了。”云若沫笑笑,将手中茶盏递给一旁伺候的宫人,“刚才看你瞧着它,”指指轮椅,“很认真的样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只是瞧着新鲜罢了,哪会想到什么。”黎叶乐呵呵说道。   云若沫环顾了下屋里的一堆人,心下了然,也便不多说。   “公子,六公子来了。”   原本笑嘻嘻的黎叶此时神色僵了僵,扯扯云若沫衣袖,低声说道:“我前几天买了个漂亮的发簪,给你看看?”   她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可也算不上太小,一屋子人听见是没问题的。凡是能到这屋里的,基本上都是手眼通天的,自然也知道她和闻萧的些许恩怨。待到两人离开屋子,三皇子笑道:“她好像怕六弟怕得厉害。”   “嗯,六哥虽说是她师兄,可实际上与亲哥哥一般,怕,也是正常的。”   这时闻萧刚好走到门口,听到云枫月这话,脚步也只是顿了顿,便迈进了屋子,朝各人温和一笑,“抱歉,来得晚了。”   黎叶带着云若沫进了屋子,自然不是因为闻萧。虽说见得多不如见得少,可是,碰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此时挂念着云若沫带来的这个新奇物什,想多了解了解,又怕三皇子那帮人发现她对这个东西的重视,刚巧闻萧来了,黎叶便顺势拉了云若沫来里面瞧。   云若沫心中也是了然,她明白黎叶这样子是有话想和她说,才故意找词推脱的,所以进屋安顿好后,云若沫便遣退了身边伺候的人。   黎叶环顾四周,确认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人了,才指指轮椅问道:“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看她认真的样子,云若沫有些好笑,有心慢吞吞说道:“做出来的。”   “什么人?”   黎叶越急,云若沫却反而越发不急了,“宫里的人。”   “能让我见见他吗?”   “嗯?为什么?”   “这东西构思独特新颖,或许,能帮到我们也说不定。”   云若沫不再发话,而是忽闪着大眼睛瞧着黎叶。黎叶解释了下,“你想想,我们有药方,有药材,最缺什么?最缺的便是将药效发挥到极致的办法,肯定要借助外力。偏偏这些动手做工的事情我们几个都不会,我瞧你这东西做得精巧,便想见见做这东西的人,或许,他有办法帮助我们。”   黎叶说的,自然是想将治疗云泽天的药效发挥彻底的办法。   在她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云若沫的眼神骤然亮了,可是听到黎叶后面讲的话,她的眼神又逐渐黯淡了下去。   “怎么?我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云若沫挥挥手,叹道:“你的想法很好。只是,这个人,怕是没办法帮助我们了。”   “为什么?”   “这轮椅,是淑妃娘娘做的。”   “啊?”黎叶被这消息惊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精巧的物什,居然是云枫月的母亲做出来的,“可她,可她不是宫妃么?怎么会——动手做这种东西?”   云若沫正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盼儿在房门上轻叩几下,唤道:“小姐,宴席要开始了。”   黎叶无奈,云若沫笑笑,“等结束了,你来宫里再说吧。我出生时淑妃已经去世,对她了解的不多,问母后应该更好。”   虽说云枫月兄妹二人说是一家人吃个便饭而已,可皇家的人,实实在在朴素不起来。公主只来了云若沫一人,她是得到云泽天的批准出宫的。其他的,便都是皇子了。年长的在一起喝酒,说着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年幼的却也啜着酒,小口小口的抿着。   这一“和乐融融”的样子,搅得原本便心不在焉的黎叶更是心烦。好在皇子都是独身前来,并没带着家眷,黎叶便只用和云若沫搭话便好。   宴席方一结束,黎叶就忙不迭地要搭云若沫的车子进宫。好歹她还记得礼数,跑出去了又折了回来,和几个皇子恭恭敬敬道了别,赶忙又跳上云若沫的车,催促车夫快走。   “呵,看她急得,都没和你说一声就这么跑了。”三皇子笑看着黎叶离去的背影,对云枫月说道:“七弟,可别太惯着她了。”   “有吗?”云枫月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看看灰蒙蒙的天,唤来司蓝,吩咐道:“她走得急,你取件斗篷给她送到宫里。”   司蓝领命刚要下去,云枫月又叫住了他,“罢了,一起去吧。”   说完,施施然走了,也不管一屋子的皇兄皇弟们。   三皇子勾起嘴角笑了笑,望着门外,说道:“都是被惯坏了的。”起身出门。   大皇子笑了,“哪有什么惯不惯的?”扯上十三皇子,离去。   十皇子瞅瞅屋外,看看屋内,摇头叹息,跺跺脚,走了。   管家刚要舒口气,就见闻萧还在那里杵着,只是喝茶,也不说走,也不说留。当下有些尴尬,可还是凑上去问道:“六爷,您看,这里要收拾了,您要不去花厅喝茶?”   这声“六爷”一出口,闻萧端着茶盏的手忽地一顿。他其实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喝茶,只是被某些人忽略之后,感觉很不好,所以一时有些怔愣罢了。就也不难为管家,温和地告了辞便也回府,只是脸色颇不好看。   在府里的时候走得急不觉得,云若沫的车里烧着暖炉也没感觉,直到进了宫门下了车,黎叶才实实在在感到了寒冷。但还没来得及抖上几抖,身上便多了件骆驼绒的红色斗篷。黎叶惊讶回头,看是云枫月,更为吃惊,“你怎么来了?”   原来虽说云枫月出发晚,但云若沫身体较弱,马车不敢行得太快,没多久云枫月便追上了她们。只是一直缀在车后,没有超过去,而黎叶怕冷到云若沫一次都没有掀开车窗上的帘子,自然也就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了。   云若沫身体不好,云泽天有特例让她的马车可以行到她的宫苑。黎叶却不准备去她那里,半途下车,却是要去皇后那里。   “连件衣服都不拿,是不怕冷了?”云枫月脸色不好看,黎叶却开心得笑眯了眼。   很显然,这人是担心她冷,专程来给她送衣服的。   于是黎叶讨好地主动拉起他的手,和他一同去皇后寝宫,也和他讲了轮椅的事情。   云枫月听了后也很赞同云若沫的说法,“如果想知道娘亲的事情,问母后绝对是没错的。”   结局   云泽天的病症不是没法治,而是没有合适的办法。如果有合适的方式让药物瞬间逼出他体内寒毒,那么便解了。   只是这法子,不能走寻常路子。   看这轮椅,绝对的奇思妙想。黎叶想弄到淑妃姐姐那本书看看,看有线索没。   “淑妃生前最爱倒腾这些东西,别看她是妃子,那轮椅上每一个部件,可都是她亲手做的。可惜,做成后不久,她便……出了事。”   听到皇后这样说,黎叶不由得有些泄气。总没办法让淑妃活过来,问问她,可还有其他的好的想法没,比如,对付皇上这病的办法?   云若沫比黎叶泄气得晚一些,问道:“当时可有图样之类的留下?”   在旁边沉思的云枫月此时眸中一亮,试探着问皇后:“母后,我记得娘亲那时经常手里捧着本书卷在看的,那书我见过,只是当时年幼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不知现在可否找到它呢?”   皇后颓然叹道:“你能记得,我更是记得。只可惜当时做完这轮椅,她便把那书还给了她姐姐……慢着!”皇后原本坐得好好的,忽然就直起身来,神色颇为激动,全然不顾威仪,几步跨到黎叶面前,双目熠熠地看着黎叶,只把她看得发毛了,才问道:“你师娘可有书册留下?你可是把书册全带回京里来了?”   黎叶毫不奇怪皇后会知道这些事情,况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现在皇后的情绪很是激动,让黎叶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看向云枫月,云枫月给她个安慰眼神,黎叶这才稍安,定了定神,说道:“是这样的。”   皇后忽地就笑了,“那便是了。你去那里找吧。”   黎叶和云家两兄妹被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搞得摸不清头脑。三个人各自琢磨了一下,惊奇地看向皇后,怔怔说不出话来。   皇后含笑点头,“若是我没猜错,你那师娘,便是淑妃的姐姐。”起身从匣子里拿出一串手链,和黎叶从师娘那里得的那个近乎一模一样,“淑妃说过,这个手串,她和姐姐一人一个。可是姐姐的亲娘是苗疆女子,受不了京城里生活的束缚,带着姐姐走了。可她还是想办法,和姐姐保持了联系。”说着,拉过黎叶的手,白皙的手腕上光无一物,皇后笑笑,“我让你收起来,平常不要拿出来使的,结果自己反倒是忘记了。”顺手便把自己手里这串套在了黎叶腕子上。   黎叶慌忙推脱,被皇后按住:“这也是缘分。”   黎叶心里发酸,定定神,起身福礼写过皇后。   回到府里,黎叶便一头扎进书房要去翻书。哪知道进了屋子才发现自己收罗起来的师父和师娘的书籍笔记全然不见了,转而怒视随后过来的云枫月:“你不是说你府里很安全吗?那书呢?”   云枫月却也不恼,拉着她就往旁边的跨院走去。到了那边搭眼一看,黎叶就高兴了。   原来是凑着天气好,晒书呢啊!   司蓝正帮忙照顾满院子的书籍,一看这情形,忽然就明白了,瞪着黎叶没好气:“你该不会以为公子吞了你的书了吧?”   黎叶理亏得很,在那边傻笑。云枫月淡淡看向司蓝,司蓝忙敛了神色,乖乖该干嘛就去干嘛了。   “你小心点,别把这木头摔了,这些可都是找了好多地方才选到的。喂!不是让你别摔了吗?你还摔!”   听着司蓝在那边气极败坏地训斥家仆,黎叶凉凉地问一旁瞧热闹瞧得开心的方何致:“木头能摔坏吗?”   “……不能吧。”   “那司蓝怎么还那么凶?”   “……不凶吧。”   “你眼睛怎么斜了?”   “……不斜吧。”   黎叶怒了。横眉冷对一旁心不在焉的方何致,顺着他斜着的眼睛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云若沫,正在凉爽的阴凉地里,吃着果子,笑眯眯看着七皇子府的家仆在那边忙得热火朝天。   似是感觉到了某人的目光,云若沫不经意就看向了这边。霎时间方何致眼睛便亮了,可惜的是,云若沫便立即转开了眼,又笑嘻嘻看着旁边了。   方何致眼神立马黯淡下来。   黎叶笑眯眯地,心说,该,谁让你以前不让着她来着。   弄这些木头,是因为在师娘留下的那本书里,看到一种房子,说是在那种木屋子里,能用水受热散发出来的蒸气,弄个蒸气屋子。那屋子温度较高,在里面待上段时间,对排出体内毒素很有帮助。   排出毒素……这四个字极大地鼓舞了他们。这屋子温度那么高,那么,祛除寒毒应该更是有效的吧?   便也急急招了人照着书里的说法做了起来。   方何致本来没来的,不知怎么的,听说了云若沫每天都来,他便很积极地表示自己也能帮上忙。   结果倒好,忙没见他帮,倒是帮着吃了不少果子点心,他呢,只知道看着云若沫的身影发呆发傻,却不知道怎么的,没有勇气上前几步打个招呼。   云若沫则当没看见他,该怎么的还是怎么的。   看着方何致那傻样子,黎叶叹气。就这么着吧。云若沫也没管他不是吗。   屋子做好,那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将屋子收拾齐整后,云枫月、黎叶、方何致商量了一天后,开始对各人要做的事情做了安排。   整个过程要持续一整天。这天内,云泽天不能出来,一刻也不行。在那样的屋内,寻常人待上一个时辰都是极难的,更何况是一整天。所以,便由云枫月、司蓝、闻萧和路轻音,他们四人负责云泽天在蒸气屋子里时的安危——两个人同时用内力护着他的心脉,保证他不会在里面有危险。毕竟这是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所以他们四人轮流休息,一有不妥,立即换人顶替上。   方何致这时便在府里住了下来。蒸气房内,光用蒸气自然达不到最好效果,所以,方何致便提议用黎叶师娘的那个方子配好药,煮了水,用这药水代替清水浇在房里的炭上,用这药水的气来充盈屋子。   这个方法的好处是,对云泽天的病情非常有帮助。坏处就是,云枫月他们四个常待在里面的人就受不了了。   所以,方何致便另外写了个方子交给黎叶和闻萱,由她们二人来负责煮另外的药。那四人有谁撑不住了,便会立刻出来,由早已准备好的一人立即顶替进去。出来的那人便会喝下黎叶、闻萱准备好的药,由她们扶进屋里好好休养调息。一旦恢复一些,里面的人便也快撑不住了,就得立刻顶上。   此时,云若沫和皇后反而不在这里。因为虽然修屋子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何时为云泽天治疗,却是只有他们最亲信的几人才知晓。其他的人,就算能猜到他们为什么建那屋子,却不知道屋子具体什么时候用上。   所以,云若沫她们二人在屋子建好前一段时间开始就待在宫里不再走动,云泽天的寝宫,只有她们二人带着三四个极为亲信的宫人进出,其他人一律不准入内。   终于到了要治疗的那天,几人去了云泽天卧房准备扶他去新屋,他却遣了众人,只留下了云枫月和黎叶:“我有话要和他们二人说。”   待到众人退出,云泽天躺在床上,拍拍床沿,示意他们坐下。云枫月顿了顿,还是拿了椅子坐在一旁。黎叶想了想,端了凳子坐他旁边。   云泽天叹了口气,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你觉得,老三怎么样?”   云枫月皱眉,他没想到居然会是问这个,不过,他想了想后,老实答道:“不错。”   “不错是怎样?”云泽天叹道,没听到云枫月的回答,便又说道:“也不知他这性子是真的这样,还是装出来的。”   这次云枫月倒是答了:“其实,哪样都好。最起码,不会太差就是了。”   云泽天舒了口气,“可惜,你对这无意。”顿了顿,又道:“老六也不错,只是……”   只是名不正言不顺?黎叶快速瞥他一眼,心中补上了这句。   说实话,她跟这帮人混了那么久,他们在说什么,她不是不懂。只是她不明白,这话对着云枫月说就行了,她留下是干吗的?   原以为接下来会说什么机密之事,哪知道,云泽天接下来说的话,却是黎叶和云枫月都知道得差不多的。   “当年,我还没继位。大婚后不久,便和太子妃带着侍卫微服出巡。其实,也是出去玩罢了。哪知道,刚好遇到几人被人暗算,围了起来准备灭掉。   “那时年少气盛,从他们对话中得知那几人是被暗算的,便觉得他们是好人,加上太子妃当时求我,说那几人可怜,我便唤人将他们救下了。   “当时,我就对他们说,救人的不是我,是太子妃,他们便誓死效命于她。我们都没当回事。哪知道这几人养好了伤,才发现他们居然是江湖中非常有名的人物,领头的,便是王福。回来后,他们为了报恩,跟了太子妃做事。   “后来太子妃去世,他们便跟了我。不过,也陆陆续续走了。”   这个太子妃,是说的三皇子的亲生母亲,多年前已经去世,甚至没等到云泽天登基。   说到这里,云泽天半天没有言语。就在黎叶以为他不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听到他问:“老七,说说看,你查到了什么?”   云枫月斟酌了下说道:“那几人不只是武功高强而已,且各怀异能。特别是其中两人,擅长……易容和催眠。”   “傻孩子,有什么说就是了。”云泽天忽然露出个笑容,却引得他一阵咳嗽,黎叶赶忙上去给他拍背。云泽天拍拍她的手,示意不要紧了,又笑道:“你好像忘记说,那王福是会用蛊的吧?”   云枫月猛然抬头,先是凌厉地看了黎叶一眼,然后望向自己的父皇,片刻后又垂下了头,蹙着眉深深思索着。   黎叶瑟缩了下。   没错,云枫月查出来那两人擅长易容和催眠的事情,云枫月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有他们俩知道。   至于王福会用蛊的事情……   黎叶又缩了缩。不关她的事,她真心希望,不关她的事。她哪知道,云泽天这人这么靠不住啊。   三人无语对坐了半晌,居然是云枫月先沉不住气,起身说道:“我去叫他们进来。”   “等下,老七。”   云枫月停住了脚步,却没回身。云泽天又是一叹,说道:“我那时,以为是淑妃,所以……”   云枫月明了地点点头,“我明白。当时,我也是那样想的。”   黎叶心中一动,惊讶地朝云枫月看去,哪知道却看到云枫月的脸上透着深深的哀伤。   原来,这才是云泽天的目的。   当年的事情,阴差阳错,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父子俩一直对那事讳莫如深,从未摊开说过,如今这样说开了,反而是件好事。   当年,皇后怀孕,已经快足月了却被下毒,母子均有生命危险,深爱皇后的云泽天听信谗言,认定是淑妃做的,将她打入冷宫。   淑妃原本就喜欢动手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以前云泽天最喜欢她这种好奇的性子,这时候反倒成了云泽天认定是她做的理由之一,加上淑妃和皇后以前便是很亲近,她根本不会去做这种事情,却被自己最爱的夫君诬陷,一时想不开,魔怔了。   云枫月也记得那时的情形。当时他才五岁,但是他一直记得自己母妃当时的样子,眼神涣散好似世间事物都进不了眼中,走路一步一挪,明明步子不大却走得跌跌撞撞。   他记得,母妃生前最爱吃鱼,冷宫的菜里,自然是没有鱼的,看娘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甚至连吃饭都是毫无意识的,这样过了几天,云枫月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冷宫一个管事的,让她晚饭弄些鱼来。   那晚,云枫月第一次剔了鱼刺。因为,已经没人给母妃剔刺了,而母妃的状况,也没法自己去注意鱼刺。生怕母妃被刺卡到,云枫月剔得很用心,很仔细。然后,拌着饭,一口口喂给母妃吃。   那个晚上,他记得十分清楚。因为,在他第二天起床后,母妃的尸体,已经冷了。   他不知道母妃怎么死的。   后来才知道,那晚淑妃吃了鱼,并没睡,而是去找云泽天,碰巧看守冷宫的人偷偷去做别的,并没在那里认真看守,她便去了御花园,刚好遇到云泽天独自一人,就上前和他说话。   去拿锦袍的王福此时刚好回来,便给云泽天披上。哪知道此时淑妃忽然扑上来,云泽天一掌拍在她的胸口,眼睁睁看着淑妃睁着美丽的双眼,就这样死去。   云泽天就是那时中了蛊。   他当时怒极,气淑妃害了皇后还不够,还要来害自己,那一掌便用了全力。   几天后,皇后在九死一生之后,产下了个女婴,便是若沫。虽然母女俩脱离了危险都活了过来,可不知是不是毒药的关系,云若沫自出生后便双腿有疾,使不上力。   母妃去世的消息,谁都没敢告诉尚未脱离危险的皇后。直到一个多月后,皇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皇后坚信下毒的绝对不是淑妃,哭着把云泽天臭骂一顿。云泽天便说起中蛊的事情,皇后更是伤心,坚信下蛊的不是淑妃。   云泽天一句话不说,任她打任她骂,甚至将云枫月交给皇后抚养。   可云枫月知道,自己父皇认定了是母妃给他下的毒。   那时他还不懂分辨什么是毒,什么是蛊。只知道父皇的身体不对了,而父皇,认定是母妃的错。   云枫月和云泽天在公共场合父慈子孝,私下关系却非常不好。   其实,是经历了淑妃的事情后,双方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云枫月心里,云泽天是害死自己母亲的人,所以,云枫月对他有爱有怨。   而云泽天则知道自己当时年轻气盛,对于皇后被下毒的事情,到底是冤枉了淑妃,害了她性命。可淑妃临死前给他下蛊,让他痛苦十多年,所以虽然他很欣赏云枫月,也想着当年是自己做错了,淑妃这样对他,他也不该有什么怨言,却也到底和云枫月无法真正亲密。   如今面对这样的结果,两人虽然心中有数,却是更加无法面对对方。   “老三的事情,你和老六要考虑清楚。”云泽天再次唤住云枫月,指了指黎叶,“想这小丫头好好活着,你就得好好活着。”   黎叶听得一头雾水,云枫月却郑重点了头,一句话不说,出门去了。   云泽天露出释然的笑容。   经过极其紧张,极其忙碌的一天后,黎叶便睡死了过去。其实,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累到这个地步,可也不知怎么的,头一沾枕头,便沉入了梦乡。   等她醒来的时候,居然是在一个密室里。据路轻音和闻萱说,这是在云枫月母亲待的那个冷宫的下面。可为什么要进来,路、闻两人,一个是知道了不说,一个是压根不知道说不出来,所以黎叶只能平静地待在里面,对着准备充足的食物和水,该吃的时候,逼着自己吃,心里却是担心到了极点,到了路轻音说睡觉的时候,却总是失眠。   路轻音和闻萱也这样,所以,每次路轻音说睡觉时,便点燃安眠的香料,三人直接依靠香料补充睡眠。   不睡不行,不然,等到能出去的时候,她们没有足够的精神,便成了负累。   终于能够看见外面,却是在深夜里,一个亮如白昼的深夜。   黎叶望着那无数的火把,在一队举着火把的禁卫军的护送下,由司蓝带着她们三人到了云泽天的寝殿。   司蓝一路轻声和她们说了下,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云泽天解蛊成功,但是,云枫月和闻萧与皇后、云若沫刻意制造一种假象,好像云泽天解蛊失败,已经死去,只是云泽天已死的消息被封锁了而已。   这样几天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领兵进了皇宫。眼看着就到了皇帝寝殿了,谁知,多年不入京的镇国公却领着精兵出现在了这里。   想退,却是司蓝带着原本应该全被迷昏了的禁卫军围了过来。   这时,这人才知道,司蓝居然是镇国公的小孙子。而禁军统领韩正,由于跟着王福他们来到宫里的时候尚且年幼,被云泽天送到镇国公那里抚养长大的。所以,和镇国公他老人家的情分是旁人没法比的。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他自己的亲哥哥韩方……   黎叶眼睛看着跪在那里的三皇子和王福、韩方他们,心里却在感叹,司蓝这才是真的风光了一把,所以,有个好爷爷比什么都强啊……   “你是怎么想到,王福会用蛊的?”   回府的马车上,就在黎叶在那边神游天外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云枫月这样问道,“告诉父皇,王福会用蛊的,就是你吧?”   偷偷做的事情被人一语道破,虽然算不上坏事,可黎叶也是红了红脸,“呃,嗯。告诉了你没多久,我就告诉他了。”   “为什么?”   黎叶撇撇嘴。能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你爹他不再误会你娘了?   见她这个样子,云枫月面上浮起淡淡笑容,“你是怎么发现的?”   “呃?”   云枫月指指跪在地上面色灰败的人之一,“王福。”   黎叶恍然大悟。想了想,才说道:“当初我觉得皇上那时候能被下那么重的蛊,还是被淑妃娘娘下的,就有些起疑。有些事情,当时硬想,想不出来,但是,总是会有那么些时候,能想起点什么。   “就比如这个蛊,很厉。师娘说了,此蛊要解,不难。难的是下蛊,必须在阴年阴月阴时阴刻方才能成。淑妃娘娘那段时间根本就神智不清了,怎么能下得了呢?除非她是装的。可你也证明了,她那时不是装的。那当时在场的,除了皇上外,就只有淑妃娘娘和他了。既然不是淑妃娘娘,会是谁呢?自然是他嘛!”   云枫月斜睇她一眼,“你倒是相信才五岁的我就能判断出母妃她是不是装的啊?”   黎叶嘿嘿一笑,“也不全是靠你啊。你想想,王福的几个兄弟各有所长,都那么厉害,怎么就听命于他?皇上说了,王福除了功夫好外,没其他特别厉害的地方。我就在想,他应该是隐瞒了什么。可是,隐瞒的是什么呢?   “再慢慢想,自然就想通了。因为还有一个破绽,”黎叶平定了下心情,才说道:“他杀了师父和师娘。   “若是说血洗溪霞山庄,不是因为那些人蒙骗皇上,而是为了将皇上和你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话,那么,师娘和师父呢?他们俩是无辜的啊。除非有什么必须杀了他们的理由才行。   “后来,我想到了,师娘是用蛊高手。再联系下,王福的特长。为什么他会杀师娘?是不是他怕师娘能发现什么?   “只能是蛊。他发现师娘和师兄关系很好。如果被师兄知道了皇上的病情,再告知师娘的话,那皇上的病就算不得病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师娘会蛊,或许是发现师娘是淑妃娘娘的亲姐姐,或许是发现了师娘救治方何致。   “可惜他也是漏算了。原本这种蛊,是不可能拖上十几年的。可是,老太医令居然懂得一些解蛊之法,硬生生拖到现在,完全解除。想必,这也是让他们不敢冒险,必须杀了……师娘的原因吧。”   双手传来温和的热度。黎叶感受着云枫月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在笑,可脸颊上已经满是泪水。   苍落山旁的一个小镇。   天刚亮,镇子里的人们便忙碌了起来。镇子里最近接连来了几户有钱人家,使得整个小镇都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喜气。   先是城北开了家万丰钱庄,掌柜的姓张,老板姓云,老板娘姓黎。   不多久,镇子里又开了家医馆,老板姓方,老板娘姓云,是钱庄云老板的亲妹妹。   再不久,镇子里开了家武馆,武馆主人姓司,其妻姓闻,是云老板的表妹。   又过了些时间,镇子里开了家书院,主人姓萧,其妻……   什么?又姓云?又是云老板的妹妹?   不不不,他老婆姓路,据说,是极其美艳妖娆的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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